《陌上踏歌行》

第6章 血色摩云 疑云散

秋风萧瑟，荒草萋萋。

摩云堡的后山上，就是楚家的墓地，楚剑的尸身今天就要下葬，楚家的一众家眷跟随着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的上山，一路上黄色与白色的纸钱虽无生气却肆意飘飞，白色的招魂幡倔强的朝天高举。

抬棺在前，紧跟在后的是楚剑已有身孕的妻子叶氏，再往后是同宗族的同辈以及晚辈，队伍浩荡，哭声哀凄。

眼见棺椁入地，叶氏不顾众人的劝阻，径直扑向棺木，竟是要追随楚剑而去，还好跟随在一边的宋伯羽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叶氏，才没有让她跌进墓坑之中。

众人连忙紧紧挽住叶氏，以免她悲伤过度再做出过激之事。

叶氏高喊：“楚剑，你在天有灵就看着啊！今天我们全体楚氏族人誓要为你报仇雪恨！绝对不会让你死的不明不白的！

随着叶氏话音落下，队伍后面有人押着一席白衣被捆缚上身的女子来到楚剑墓地前，那女子一直低着头，待她抬起头，那灵动的眸子，那甜美的面容，正是白晚枫！

宋伯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在队伍外侧，楚剑的族人在白晚枫身边高声喊道：“今天我们在少主墓前杀了这个凶手，为咱们少主报仇！

叶氏也恨恨的走到白晚枫面前，指着白晚枫质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我的夫君？你这个狠毒的女人！今天就让你在我夫君坟前以死谢罪！以命抵命！

白晚枫清澈的眸光瞬间冷了下来，她环视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然后平静的回答叶氏：“我没有杀他！凶手不是我！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你们不去抓真正的凶手，却在这里将我当做真凶，你们摩云堡难道就没有长脑子的人了吗？再说了如果是我杀的，我怎么会在现场留下属于自己的东西呢！你们敢动我，我烈枫山庄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叶氏一阵大笑，道：“你说你不是凶手，我们给了你时间去查你所谓的真凶，但是到现在你们都没有找到！不过是拖延之计，你已经多活了这么久，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白晚枫不禁有些焦急，山地周围长满了一人多高的枯草，大面积的荒草之中，不知道会不会有隐匿其中的看客。

叶氏一挥手，对手下人说道：“不要让这个女人的血脏了我夫君的墓，将她带到那边，避开祖宗们的视线，杀了她！

白晚枫被叶氏手下的两人押到墓地东边的荒草地边上，将白晚枫推进草丛。

荒草黄。

血色乍现，染红了枯草。

叶氏欣慰的笑了起来，轻轻拭泪。楚家族人高喊：“封土！

楚剑的棺木被人填土筑坟。

这边的一切进行的有条不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墓地这边，注视着他们英年早逝的少主行封土之礼。

不敢相信，白晚枫就这样轻巧的被楚家人给杀死了。

但是事情不就是应该这样的吗？

白晚枫就是凶手。

如果不是，在有限的期限内她也没有找到所谓的真凶，她还是要给楚剑抵命。

一切都是有言在先的，如果非得要怪，就怪她红颜薄命，就怪她没有找到能够证明自己清白能说服楚家人的有力证据。

楚剑死了，总是要有人偿命的。

没人在意的荒草丛里，躺着一袭染血的白色。

孤独，死寂。

没有人注意的荒草丛里，渐渐有了动静，那只是很轻微的一点声响，如果不是特意留心的人，是不会听到的。

虽然轻微，但还是被江凌轩发现了。

他静默着，等待着……

那声响渐渐靠近那抹染血的白色。

窸窸窣窣。

枯草发出声响。

白晚枫的“尸体倒在血泊中，她的身后伸出来一只手将她的身体扳过去。

白晚枫突然转身睁眼，那一瞬间已经足以看清来人的真面目。

只是对方很狡猾，本就是蒙面来此的。

但是那人的眉眼过于熟悉，即使蒙面又有什么用呢。

白晚枫挺身而起，一把要抓住来人的手臂。

来人受惊，连忙撤步，堪堪避开白晚枫的手。

恰此时，一声大喝：“等你很久了！

江凌轩和冯子期分别从白晚枫迎面两个方向飞身而出，原来二人早就在草丛中潜伏多时了。

来人后退，着急避开白晚枫的钳制，却不想自己身后左右两个方向劲风突起，她知道大事不妙。

瞬间腾空而起，顺势撤出自己腰间的钢鞭，挥舞回旋，将江凌轩和冯子期格挡在五步之外的距离，才不至于被二人近身。

此时此刻，白晚枫、江凌轩和冯子期已经成“品字之势将来人围在中间。

另一边，楚剑墓前的楚家族人全都紧张的注视着这里，宋伯羽站在叶氏身前，将其护在身后。

白晚枫静默的审视着被围困在中间的人，她此刻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打破这安静。

江凌轩看到白晚枫的模样，心中了然，长剑近前，大声喊道：“既然已经现身，就没有蒙面的必要了吧。

语毕，和冯子期对视一眼，他们都看见了那和白晚枫腰间一样的钢鞭，更加确定一切都是这蒙面人所做所为。

冯子期痞痞的勾起嘴角：“以前我就不喜欢你这个人，没想到你还真是不让我失望，竟然在离开师门多年后，干出这么多坏事！你自己说你触犯了几条门规!如今就是我们不动手，楚家的人也都在那边看的一清二楚了！你嫁祸给白晚枫的目的破灭了！

来人冷哼一声，终于开口道：“为了引我出来，你们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跟你陷害她比，没有你‘煞费苦心’！江凌轩狠狠地盯着沈璃，剑尖一摆，沈璃的蒙脸黑布便无力的委顿于地。

白晚枫收了攻势，无奈蹙眉，她仿佛是在看着陌生人一般打量沈璃，虽然生气，但是更多的是无奈和伤心，她不甘心的问道：“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来嫁祸给我？

沈璃轻蔑地瞥了一眼白晚枫，她一点都不想将对方放在眼里，无比厌恶的说道：“因为我讨厌你啊！我最讨厌的就是你现在这副表情，好像谁都该顺着你所思所想似的！

白晚枫连忙道：“我没有……

沈璃打断她，不给白晚枫解释的机会，说道：“你要说你没有这样是吗？我告诉你，从我认识你的那一天开始，你无时无刻不再向我展示你是多么骄傲自豪，你是多么幸福高贵！你有疼爱你的父母，你有宠爱你的哥哥们！师兄弟几个都喜欢你开朗活泼的性格，喜欢你出手大方，热情好客！可是我呢？我有什么？你的一切都在狠狠地刺激我伤害我！你无时无刻不在告诉我，我沈璃是多么的不幸！如果没有你，或许我不会如此怨恨命运的不公，可是，偏偏因为你，照亮了我世界里所有的黑暗，你让我知道自己所有的不幸，继而感知到我生命中所有的痛苦！

闻言，白晚枫诧异的看着沈璃，她自认沈璃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最了解自己的姐妹，可是，她从未想过，原来在对方的心里，自己竟然是如此的讨厌可恨。

白晚枫呆呆的后退两步，沉声说道：“沈璃，你的不幸难道是我造成的吗？

沈璃嘶喊：“当然是你！如果不是你，我不知道有人可以活的这么舒服自在！无拘无束！我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可是你有的一切……我都没有……

“你的家庭，你的亲人，我好羡慕，好嫉妒！你知道吗，我自小就跟我娘流落青楼，她靠着弹琴卖唱将我养大，因缘际会，我能拜入潇湘夫人的门下，我要好好学武功，我要有所成就，我才有可能让我娘回到她该回的地方，赢得她该有的名分！

“可是因为你，师父太喜欢你了！她把她所有引以为傲的秘籍全部传授给你，我呢？我难道就是你的陪衬吗？我难道天生就该屈居你下吗？

“白晚枫，你占据了那么多幸福，总有一天，你会全部失去的！等到失去的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作‘痛苦’了！

江凌轩收剑在怀，哑然失笑：“沈璃，你也太偏激了。

冯子期道：“人各有命，没有人在意你这些，只有你自己走不出自卑的心魔。

“沈璃，我夫君和你师出同门，你怎么这么狠心非要杀了他？就在几人谈话的时候，楚剑之妻叶氏已经在宋伯羽的保护下，走到近前，质问沈璃，叶氏情绪激动，浑身颤抖，连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

沈璃看着叶氏，似是十分可笑，并不予理会。

这个时候，楚剑的母亲楚夫人也在家丁的陪同下，走了过来。

楚夫人不像少夫人叶氏那样少不经事，见到杀害自己儿子的真凶，第一时间信步上前，在沈璃轻蔑的目光中挥手就是一耳光。

“啪的一声，打得沈璃错愕。

沈璃怒不可遏，似是受到了莫大的屈辱，惊叫：“你个老东西竟然敢打我？我要杀了你！

瞬间，沈璃钢鞭挥动，杀气乍现！

白晚枫早就防着沈璃突袭，此刻几乎是瞬间就出手！劲风飞冲！

白晚枫的钢鞭是传自师父潇湘夫人，而沈璃的钢鞭不过是仿制品，不论是材质还是力道，都比白晚枫的钢鞭差了很多。

也许就是此刻，白晚枫才明白，为什么，赵魁的脖颈处既有鞭痕又有刀痕，原来是沈璃钢鞭的力道有缺陷。

白晚枫拦下沈璃的攻击，终于怒道：“沈璃，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下去了！

只见楚夫人感激的看着自己颔首施礼，白晚枫背转身去：“沈璃，楚剑的事情恐怕你要好好给楚家人一个交代！还有，你把他的头……

“知府大人到！

一声高喊，众人都吃惊的寻声向下望去，只见百米外，官府的轿子和衙役竟然朝着这里过来了。

白晚枫和江凌轩不禁迷惑，白晚枫问道：“楚夫人，您报官了？

楚夫人也是不解，回道：“未曾啊……我们江湖人可从不愿和官府打交道！

江凌轩：“那这是怎么回事，竟然还惊动了官府？

沈璃却不可察觉的笑了一下，很快就收敛了神色，恢复了冷漠的表情。

待官轿近前，知府大人下轿，在场众人纷纷抱拳施以江湖之礼，无人下跪。

知府大人官衣官帽，严肃威仪，精明的双眼不经意间就扫视完在场所有人，将所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却又不动声色。

“本官到此，是要缉拿朝廷侵犯沈璃！无关人等，速速回避！

白晚枫暗自打量着这位知府，见他身长脸长，神色冷漠严肃，左脸上竟然还有一条隐隐的疤痕，长约三寸，不细看并不明显，但是白晚枫最善于察言观色，体察入微，虽然不知究竟官府是如何知道沈璃在此处的，但是总觉得突然介入的官府之人，并不简单。

只听知府大人说道：“沈璃，赵魁你认识吗？

沈璃笑笑，大方承认：“是我杀的。

知府点点头，道：“痛快承认就好，来人，将犯人带走！

一切发生的如此匆忙又意外，眼看着沈璃就这样被官府之人带走，楚夫人上前阻拦，说道：“大人，我儿楚剑也是被这女子所杀害！我们还没有问出缘由，请大人给我们一点时间……

知府大人很是不耐烦的甩袖道：“这是本官要抓捕的凶犯，不管她杀了几个人，因何杀人，我们官府都会审问的一清二楚，到时候自然会告知楚夫人！

白晚枫见势冲上前，急忙对知府大人恳求：“大人，我们就想知道她把楚剑的头颅带到哪里去了，就让我们再跟沈璃说一句话吧。

知府大人回身看看沈璃，又看看白晚枫，顿了一下，道：“那你便去问吧。

沈璃自然是已经听见白晚枫的话了，哈哈大笑，阴恻恻的对白晚枫以及她身后楚家人说道：“你们永远也别想知道！

官府的人突然出现，带走了沈璃。

楚剑的坟墓已经封土完毕，师妹几人再次返回楚剑的墓前，看着墓碑上血红的刻字，谁的心情都不好受。

楚家人拜别后都下山去了。

白晚枫轻轻的从怀中掏出那个画轴，慢慢打开，竟然是楚剑书房挂着的那幅画。

江凌轩看着白晚枫，白晚枫意识到对方的目光，抬眼对视，温柔一笑。

她把画重新卷起，放在墓碑前， 心想：终究是因为我的缘故，连累你被沈璃害死，但是我和你作为朋友的缘分早就已经尽了，就让过去相识的那一点点孽缘也献祭在此，走向终结吧。

白晚枫和江凌轩在前，宋伯羽和冯子期在后，四人一路无言走下山。事情到此，终究是告一段落。

山风呜咽，似是在为楚剑悲鸣，一双骨节分明，指节修长的手拾起碑前的画轴，无声无息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