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辞》

第7章 静鸾星

第二日清晨，秋菊先进来服侍，见阿念和婉滢两个人同盖着一条被褥，还相对着睡得正浓。

秋菊掀起床帷，大声喊道：“时辰不早了，两位小姐快些起身吧，再睡一会儿，怕是要误了上学了！

一时婉滢先被吵醒，揉了揉睡眼，果见外面的太阳都挂的很高了。她连忙坐起身穿衣梳妆。

阿念扯过被子捂住头，还想再睡一会，却被秋菊一把扶起来：“小姐醒醒，等下了学，多少觉是睡不得的？

“我们家小姐啊最喜欢睡觉了，一天的光阴恨不能有半天都睡在梦里！兰香和一个小丫头端着水走进来，笑着对婉滢说。

婉滢笑了笑，就着兰香的手净了面，又用阿念的妆奁上妆。秋菊正要给婉滢梳妆，却看见素绾被丫鬟领进门。

“你怎么来了？婉滢问。

素绾笑道：“我怕秋菊和兰香两个人侍候不过来，就让小丫头翠喜领我来来伺候公主。说着接过秋菊手里的梳子，为婉滢梳头。

婉滢笑道：“你有心了。

那边阿念也被兰香叫起来，正坐在床上穿衣服。

两个人梳妆完毕后，天色已经不早了。婉滢看着已经来不及吃早膳，就让秋菊拿些酥果子放在轿辇里，边走边吃。

婉滢和阿念到崔家学堂，众人都已经到了，三五成群的散落在院落里，相互谈论昨日崔老先生讲的东西。

这京都中本没有女子求学的先例，只因婉滢开了头，京都中的名门贵女都纷纷效仿，有些家世的，便来崔氏求学，没有家世的，便在自家院子里开学堂，请先生到府中教养子女。京都城女子求学的风俗风靡一时。这一个多月以来，崔家学堂中便多了许多女学生。

崔老先生很乐意见到这样的气象，讲起书来也更为上心。那些女学生们大都没有读过书，有的甚至不识字。崔老先生便耐心地教着，甚至每每称赞女学生的诗文要比男学生的诗文写的更好。

人一多，大家渐渐熟络起来，也都不称呼什么公子小姐了，只以兄弟姐妹相称。

婉滢和阿念一边走着，一边和周围的学子问好。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面前，婉滢想起昨天的事，脸上又不禁滚烫起来。

璟辞站在花树下，捧着书卷行吟。一个女子走过来，与璟辞说笑几句，低头看着书册，谈论着什么。

女子身量纤纤，容颜十分姣好，身穿着蓝色对襟素衫，越发衬得她安静娴雅、落落大方。

婉滢看着璟辞和那女子举止如此亲近，心里莫名烧起一股火，转身离开。

璟辞看见婉滢，本欲上前，却看见婉滢头也不回地走开了，似乎有些生气，自己就连忙追过去。

婉滢心里有些气恼，沿着一条小径一股脑走着，等意识到自己走远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花园里，周围有各色花草，假山，亭廊，流水……一条条小径错综复杂，蜿蜒曲折，辨不清哪条是自己来时的路。

正当婉滢暗暗埋怨自己一时纵情的时候，身后响起树枝踩碎的声音。

璟辞跑过来，拉住婉滢的手臂，焦急道：“你没事吧？婉滢松开璟辞的手，嗔笑道：“我自然没事，不过你把人家姑娘一个人留在花树底下，就不怕她有事？

璟辞不明白婉滢的意思，可是他能感觉出来婉滢有些生气。他垂下眼眸想了片刻，试探性地问婉滢：“公主……介意的是我和旁的女子讲话？

婉滢笑着说：“公子和谁讲话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们满学堂的人虽然都是兄弟姐妹，可是公子不该在大庭广众下与人家小姐走得如此亲近，若是被有心人看见了传出去，对你们都不好。

“原来你介怀的是这个。璟辞笑了：“那位姑娘原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她叫萧鸾星。璟辞说着，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下“鸾星二字，然后抹去。

婉滢心里诧异：“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妹妹？这样绝色的姑娘早就应该京城闻名了，自己怎么会不知道。

璟辞笑着解释道：“鸾星妹妹的生母只是一个官姬的女儿，只因我父亲醉酒青楼才偶然有了她。鸾星的母亲是前朝右丞相钱相的孙女，后来新朝建立，前朝的官员家眷大多都充为官姬。鸾星的母亲生下她后，害怕我母亲知道后会伤害女儿，于是就没有告诉我父亲，所以我父亲起初并不知道他还有个女儿。一年前，鸾星的母亲病重，只得休书给我父亲，我父亲这才把她接回萧氏。

璟辞看了看婉滢，继续说道：“鸾星妹妹虽然生长在污秽之地，可是她的母亲把她保护教养地很好，大家小姐该学的东西她一点没落下。只是鸾星妹妹性子安静，平时只在自己的院子里读书写字，抚琴弄花，很少出门。今日是我求着母亲将她带来的。她说她很喜欢这里，日后也想与我们一同学习。

婉滢听了璟辞的话，心里不禁同情起鸾星，也暗暗敬佩鸾星的母亲。

婉滢笑道：“原来是这样。鸾星是你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我会好好爱护她的。

璟辞抬眸看着婉滢，嗫嚅道：“公主方才一言不发就跑来了这里，是不是……璟辞话还没说完就不说了，脸红了起来。婉滢不解地看着他，又想起昨日的事，忙低下了头，小声道：“昨日的事……多谢你、替我解围……婉滢话不成话，她女儿家羞涩的举止却吸引了璟辞的目光。

璟辞心里莫名地有些悸动，有些事他想问清楚，可是又不好问。婉滢和璟辞两个人就像在黑暗里相互摸索，寻找彼此的身影。

“我们回去吧，崔老先生看不到我们该着急了。过了许久，婉滢开口道。

璟辞领着婉滢沿着繁琐的小径走了半天，来到湖边。湖很大，中间有亭翼然临于水上，亭子通过长廊与地面相连，便于行走。此刻，崔老先生正坐在亭下抚琴。

湖上有竹筏，崔皓与崔明轩并肩站在筏子上随水漂流。岸上文家和常家的两位公子对弈，身边有许多人围观。鸾星独自一人在湖边作画。阿念坐在花树下看书，南宫昶坐在她身边，一边用手拂去落在书上的花瓣，一边安静地和阿念一起看书。远处，还有人比射箭。

“这个湖叫做醉心湖，也是花园的一部分。外祖父今日有情致，邀我们在这里同游。璟辞看着婉滢不解的神情，笑着解释着。

婉滢点点头，笑着向鸾星的方向走过去。璟辞跟在她身后。

婉滢放轻脚步，悄悄走到鸾星身边，见她画的正是眼前的景象，无论花鸟、人物、阁楼，个个惟妙惟肖。

鸾星画完，才发现身旁站着的婉滢和璟辞。“这便是公主，以后你可以叫她姐姐。璟辞道。鸾星连忙行礼。

婉滢扶起她，仔细打量着——面前女子面若桃花，顾盼生姿。静立时若碧水含月，浅笑时如花苞绽放。含羞时可破霜月寒冰，嗔怒时亦倒万人之城。

“真真是位丽人！婉滢拉着鸾星的手，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形容她了。又捧起画，笑道：“你长得这副模样，又会作画、会写诗、会抚琴弄花，我若是有这样的妹妹，定也偷偷藏在家里，不让那些轻薄浪子看了去。婉滢看着璟辞，打趣道。

鸾星早已被婉滢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现下又听她这样说，越发害羞起来：“姐姐谬赞了，作画的功夫还多亏了二哥哥指点呢。

婉滢又问起鸾星二字的出处。鸾星道：“只因我出生时，天上正北方有一颗红星一闪一闪的，像极了凤凰浴火，于是我母亲便为我赐名鸾星。

婉滢道：“原来这样。自古有惊天才干、能影响后世之人出生时皆有天象，妹妹命中富贵，以后必得贵婿。

婉滢笑着，挽着鸾星的手去找阿念，回头看了看璟辞，示意他跟上来。

五个人彼此介绍了，席地而坐。“二哥哥什么时候喜欢看书了？婉滢看着南宫昶问道。

南宫昶看着阿念，嬉皮笑脸道：“我呀，就是喜欢捡这些不正经的书看。阿念撇了撇嘴，抱着书走到婉滢身边。

“你昨日回去你母妃没说什么？怎么今天还让你出来？

南宫昶无所谓的挥挥手道：“我昨天压根就没回去。

婉滢有些惊讶：“你没回去，那你睡在哪里的？南宫昶看向璟辞。璟辞笑道：“昨天他喝得太多了，在我屋里睡了一晚，没有惊动旁人，你放心。

“是，璟辞几乎一夜没睡，全在照顾我了。南宫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璟辞。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婉滢回头，看见一个身穿藏青色的男子站在身后，眉宇间与璟辞有八九分相似。

婉滢心想，这应该就是萧家大房的长子，萧清玄。于是回头对鸾星说：“这应该就是你的大哥哥，萧清玄。

璟辞看到多年未见的兄长，难掩激动地一把抱住萧清玄。“大哥！璟辞高兴地喊着。萧清玄拍了拍璟辞的后背，笑着说：“在旁人面前永远那么老道，怎么偏在我这里永远都像个孩子。

璟辞被兄长说得有些害羞，松开萧清玄，道：“大哥怎么突然回来了？萧清玄摸了摸璟辞的头说道：“母亲修书说想我了，左右谟水那边无事，我就回来了。刚拜见过父亲母亲，这不就来找你了。

此时鸾星见兄弟二人寒暄完，方才走上前，行礼道：“兄长安好。清玄拍了拍鸾星的肩膀，点点头，道：“你的事母亲和我说过了。你是我和璟辞的妹妹，以后若是有人欺负你，有我们为你撑腰。

婉滢笑道：“不只有他们，还有我们呢。

“这位是？

“这是公主。璟辞走到婉滢身边，给萧清玄介绍婉滢和阿念。萧清玄连忙给婉滢行礼，婉滢扶起他，笑道：“在这里，大家都是兄弟姐妹，不用这些虚礼。

“萧清玄你终于回来了！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时日都没有人陪我喝酒，此次你回来，咱们定然要喝个痛快！南宫昶走上前，用扇子拍了拍萧清玄的肩膀。

萧清玄坦然笑道：“上次三殿下还欠我一顿酒呢！

“那咱们今晚就去樊安楼吃酒怎么样？南宫昶一手持扇，一手叉腰，对众人说道。

阿念听说又有好吃的，高兴地连忙拍手叫好。婉滢无奈笑道：“三哥哥，你们出去容易，只是我、阿念，还有鸾星妹妹都是女子，夜晚出去怕是不好。再者，家中长者也不会放我们出来的。

一段话说得阿念没了兴奋气。南宫昶看了一眼阿念，道：“这有什么，你们不用回家，直接跟我们去酒楼，让跟来的婢子回去报个平安。反正你我一个是公主，一个是皇子，江家人也不好说什么。鸾星有她两个哥哥照管着呢。

婉滢翻了个白眼，小声道：“你还知道自己是皇子呢。可是拗不过阿念，还是勉强同意了。

婉滢先让秋菊和兰香两个回江氏报平安，自己和阿念跟着南宫昶他们去了樊安楼。

三个容颜绝世的女子和三个形容清俊的公子走在街上，的确很吸引路人的眼光。

三个女孩子走在前面，好奇地看着街边的小玩意，三个男子便在后面紧紧跟着。

南宫昶扯了扯阿念的衣袖，在阿念耳边说了几句，阿念兴奋地点点头，两个人就去了街边的一个店铺里。

鸾星和清玄缓缓的走着，清玄笑问鸾星：“小妹没有喜欢的东西么？鸾星低下头，道：“我、身上并未带金银。清玄环住鸾星说：“你是我妹妹，喜欢什么，大哥给你买。鸾星抬起头，眸中闪着光——原来有亲人可以依靠的感觉是这样。

婉滢看着街边买的红线，很好奇这么粗的线用来干什么。卖线的年轻娘子道：“这线是用来编手链的。姑娘们凡是有了心仪的男子，就会把自己的青丝编进手链里，送给心仪的男子。男子若是戴上女子所赠的青丝手链，那可就一辈子都摘不下来，也一辈子不可辜负送他青丝的姑娘。小姐何不买一捆，送给你身边这位公子？婉滢看了看璟辞，对年轻娘子笑道：“谢谢娘子，这捆线我要了。璟辞笑着付了钱。

六个人走走停停逛了一下午，到了天黑时才到樊安楼。

南宫昶还是跟上次一样，点了一桌子的菜，又要了好几坛酒，与萧清玄对饮。

“只吃无趣，不如我们边吃边玩。婉滢道。阿念道：“在这里能玩什么？

婉滢笑道：“射覆，如何？

“你还会玩这些？璟辞有些惊讶。

南宫昶拿起酒壶，一边倒酒，一边说：“你以为她是谁？她小时候贪玩，什么爬树啊，捕鸟啊，拔老学究的胡子啊……这些事可都是她一个人干出来的。

婉滢羞得脸上绯红。她嗔道：“二哥哥小时候倒是聪明勤奋地很，怎么长大了反而放荡起来了呢？

南宫昶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没有再说话。

萧清玄吩咐伙计去安排。射覆婉滢从小就会，南宫昶自然不必说，萧清玄小时候也是个爱玩的，连带着璟辞也学会了些，鸾星的母亲教她玩过，只有阿念不知道射覆是什么。

轮到阿念时，南宫昶会在一旁小声地提醒她。众人知道阿念不会，也就多担待着。

六个人边吃边玩，最后南宫昶喝了两坛子酒便醉倒了，而萧清玄喝了三坛子依旧谈笑自若。

“恐怕你二哥哥今晚又要睡在我那里了。璟辞看着婉滢，笑道。婉滢摆摆手，道：“随他吧。只是别委屈了你自己。璟辞看着婉滢手里拿着的红线，笑着点点头。

萧清玄先悄悄地回萧府，把南宫昶安放到自己的屋子里，嘱咐婢子好好服侍。之后回来和璟辞连同鸾星一同护送婉滢和阿念回江氏。

江府里，江老太太着急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听说婉滢和阿念平安回来了，念了声佛，也没有斥责她们，只是让她们早早歇下，不必再来请安。

晚上，璟辞躺在床上，想着婉滢买的红线，心里一遍一遍问自己那根红线她将来会送给谁，会不会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