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霞志》

第5章 一局问心两处愁

摇光峰。

自从洪慕和灵姝长老回来之后，摇光峰上便少了一个整天吵吵嚷嚷着嬉戏的身影。

反而多了一个经常坐在岩石上拿着一把锉刀雕刻木头的身影。

洪慕最近因为刻剑的缘故，经常是废寝忘食。

身材也是日渐的清瘦了下来，看的灵姝长老不禁心疼。

走到洪慕经常磨剑的溪边，轻声道：“孩子，今天咱们不磨剑了。

洪慕突然转身把双手在衣服上用力的抹了两把。

一脸脏兮兮的冲着灵姝长老笑着，“娘娘你快看，看我刻的石剑！

听到洪慕激动地声音，灵姝长老也好奇的走上前去端详了一番。

看到溪水之中横卧着一把石剑，虽然还未成形，但是已然可以看出雕刻者的技术不俗。

灵姝长老不可思议的望着洪慕，“慕儿，几日之前你还运不动锉刀为何现在竟能刻石成剑？

洪慕指了指躺在巨石上的灵犀剑。

“就是这把剑教我的。

“拿起这把剑我就感觉到体内有一股热流在涌动，就能运动刻刀了。

灵姝长老望着灵犀剑陷入深思，良久说道：“慕儿， 明天开始不要再刻剑了，和娘娘学文化。

洪慕知道娘娘不会害自己，虽然不懂用意，但还是一脸懵懂的点点头答应了。

灵姝长老看向紫微真人闭关的方向，口中念念有词：“师兄，你心急了。

“难道情势已经这般严峻了吗？

那日之后，洪慕便没看到过灵犀剑。

但是心里却总有一种感应，驱使他想找到灵犀剑。

自然是灵姝长老藏起了灵犀剑。

她知道灵犀剑和洪慕之间会有感应，所以特地给这把剑又加了一道禁制，算是遏止了灵犀剑对洪慕的影响。

洪慕跟着灵姝长老学习文化已有七日。

灵姝长老也要承认，这个孩子的确不一般，背文字的速度几乎过目不忘。

虽然对其中的道理还不能理解，但是记下了总是好的。

七日，她们二人学习了道门先祖老子的《道德经》，儒家至圣的《论语》，现在她们在学一本书同样是儒道之书。

由当世第一儒生武三心编写的《翰林广记》。

灵姝长老语重心长地对洪慕说：“慕儿，书中言：学之于人，犹胜兵之于将。

“你可知道学问之重要？练就再强的武功，也只能像你师父一样，年纪越长便越显出劣势；但是你如果考取功名，成了那庙堂之上的肱股之臣，到时候便是年纪越长，越受人敬仰啦！

灵姝长老脸上挂了很真挚的笑容，蓦然间看到了慕儿纯净的双眼，仿佛被雷击一样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

灵姝长老一脸后悔的解释，“慕儿，咱们不做官，世界上的争斗大多出于权势的争夺，生民也是权力游戏的牺牲品，咱们不去当官，咱们不背负那千古骂名。

洪慕听着灵姝长老略显语无伦次的话，表情一脸懵懂。

他不明白一直沉着冷静的娘娘为什么会突然显得惊慌失措。

洪慕开口问道：“娘娘，为什么我不能做个好官呀？

灵姝长老虽然料想到洪慕会问出这个问题，但是当真正问出的时候，她还是想不到合理的答案来解释。

只能搪塞道：“因为在这个天下，人才横行，做官太辛苦，做好官更是难如登天，慕儿不用那么辛苦。

这番托词算是把洪慕糊弄过去了。

洪慕又问道：“娘娘，那我以后不做官，为什么现在还要这么用功的念书啊？

灵姝长老刚要开口，一道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她。

“因为读书本就不为做官，读书更为做人。

灵姝长老转身看向来人，刚欲开口致谢。

谁知看到那人的一瞬间，似乎喉咙被堵住了。

双唇不断地翕忽着，但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目瞪口呆，准确来说，是看的痴了。

洪慕同样看向来人，警惕道：“你是谁？我没见过你。

来者笑了两声，戏道：“小子，这么快就忘了本座了。

整个北斗山上下只有一个人会这样称呼洪慕。

所以洪慕立时反应过来，捂着嘴惊道：“你是……师父。

话音刚落，灵姝长老略显讥讽道：“你不是还不屑武三心的容颜永驻吗？

那来人正是紫微真人。

只见他轻掸素色道袍，面带笑意。

“我本绝妙少年郎，奈何岁月催人老。

“这么多年我依然感觉自己有一颗少年的心，但是外型似乎不足以体现本座的少年凌云志了，就改头换貌了一下。

灵姝长老略带诧异的问道：“真返老还童了？

紫微真人故作不屑的瞥了她一眼，故作正经道：“夫道法，尽皆虚幻，哪里来的返老还童，道法无常，是虚无亦是世间万象。

灵姝长老带着笑意道：“年轻时候的你，的确比年纪大了耐看。

紫微真人佯作恼怒，“好啊，小师妹出息到敢戏弄师兄啦！

二人相视一笑，洪慕在一旁说道：“师父，你能教教我这招吗？

紫微真人道：“你小子正值青春年华，何须这虚幻的年轻。

洪慕道：“我不用，我想练成了给娘娘用。

“我听摇光峰上众位师姐说，女子皆有爱美之心，虽然娘娘很漂亮，但是想来娘娘也是想永远美丽的。

灵姝长老也没预料洪慕会这么说，低头看着她心尖上的孩子，眼中逐渐有泪水充盈。

紫微真人意味深长的看了洪慕一眼，无奈的捂住额头。

“难为你了，我一心让他开武窍，却忽视了对他德行的培养，你对他不止有养之恩，更有育之情啊！

灵姝长老没有说话，只是蹲下来轻轻抱着洪慕，一行清泪在双颊上缓缓流下。

紫微真人慨叹道：“当年面临多强的敌人，经历多苦的磨难，你都没流一滴眼泪，自从有了这个孩子，你是准备把以前没流的眼泪补着流尽吗？

灵姝长老没有抬头，只是语气不满的说道：“你懂什么，这是幸福的眼泪。

紫微真人虽然已是天下第一，无人不敬。

但是面对这个师妹他确实没办法。

不知是亏欠在作祟，还是谦让在捣鬼。

总之紫微真人在这个师妹面前几乎很难占据上风。

看着灵姝长老的感情宣泄的差不多了，紫微真人轻声道：“好了，我跟这孩子聊聊。

灵姝长老在紫微真人面前虽然看似任性，但是每当紫微真人认真的时候，她都会选择无条件支持他。

这次也不例外，她轻轻拍了拍洪慕的背，“慕儿，和师父好好聊聊天，娘娘回磐石殿等你。

洪慕望着灵姝长老远去的背影，一脸认真地对紫微真人说：“师父，我看得出，娘娘对你很不一样。

紫微真人诧异道：“哪里不一样？

“她对别的师伯都是一脸严肃，语气僵硬的连我都看不下去，只有面对你的时候娘娘的话仿佛都有了温度。洪慕一脸正经道。

紫微真人同样望着灵姝长老的背影，感慨道：“或许……她在我身上能看到从前的她自己吧。

“不过，这是谁教你的？

洪慕微笑道：“就不能是我自己看出来的？

紫微真人冷哼一声道：“你心智未开，仗着记忆力奇好，不知是记下了谁的闲言碎语，来这与为师嚼舌根。

洪慕略显惊愕的说道：“师父，你闭关这么久，怎么会了解这么多啊？

“因为为师的道法……可通天。

洪慕一脸不信，“师父莫要吹牛啦，天在九霄之外，虚无缥缈，人何能有那么大的本事！

紫微真人挑眉道：“看来你娘娘教你读书读出来很多东西啊。

“你说的不错，但是……为师的能力是你目前无法接触的，亦是无法企及的。

洪慕眼睛灵动的眨了几下，“师父，你真有那么厉害，可否帮我算算灵犀剑在何处？

紫微真人微眯双眼，看向洪慕。

紫微真人的眼里蕴有风雷之势，只是一眼，洪慕便自觉坚持不住，避开了紫微真人的眼神。

紫微真人说道：“好小子，在这等着为师呢，想拿回灵犀剑？简单！

说罢，紫微真人右手伸向天空，轻轻勾了勾食指。

正走在路上的灵姝长老感受到了紫微真人取剑的力量，自知阻挡不住。

只能望向慕儿的方向，叹息道：“假如你没来这山上，又当如何呢？

却说这师徒二人，紫微真人伸手之后，洪慕眼见毫无变化。

不禁嗤笑道：“师父，你吹牛，这也没唤来灵犀剑呀！

紫微真人并不理会，只是低声道：“别急，让剑飞一会。

片刻之后，洪慕当真听到了急骤的风声。

抬头望向天空，一把狭长的剑，已经落在了紫微真人手中。

洪慕又惊又喜的大叫了起来，“师父，好厉害呀，真能召唤来剑，我也想学……

紫微真人并不应答，随手甩了个剑花。

故作深沉道：“小子，你若是愿意做北斗山下一任掌门，为师便教你这招，不止这招，都教给你。

洪慕没有回答，他已经看的入迷了。

眼前的紫微真人实在太似仙人，似乎已然脱离凡尘。

多年之后，洪慕自认浩浩天下，还是他的师父最有仙人之姿。

紫微真人见洪慕没有回答，竟是在发呆，感到有些不解。

但亦是怜惜他是个孩子，便也不做计较。

只抬头望向静静地躺在溪中的洪慕刻的石剑。

虽然还未完成，但是已经能看出剑身上大致的花纹。

紫微真人轻抬左手，溪水中的石剑也随之漂浮起来。

这下才让洪慕猛然惊觉，吵道：“师父，你说你出关要看我刻的剑的。

边说边把藏在另一块石头后面的木剑拿了出来。

紫微真人放在手里细细端详，竟和手中的灵犀剑几乎一模一样。

他甩起手中的木剑，发出数道剑气斩向未完成的石剑。

只是……每道剑气打在石上并没反应。

直到紫微真人斩足了十八剑。

甩手立定之后，石块纷纷溅落，一把和灵犀剑恍如一体的石剑便成了。

洪慕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抓住石剑，连连惊叹道：“师父，真是其技乎神！

紫微真人翻了个白眼，“你小子不是记忆奇好吗，那叫神乎其技，丢人现眼。

洪慕吐了吐舌头，“如果我也能这样就好了。

紫微真人扳过他的身子，弯腰道：“只要你肯答应师父，做下一任掌门，为师便倾囊相授了！

洪慕大喜过望，刚想答应，突然想到娘娘不要自己太累。

“师父，掌门会不会很累啊，娘娘不要我那么累。

紫微真人陷入了沉思，半晌后轻声道：“热爱，便不会累。

洪慕不解的望着师父，问道：“师父，你热爱吗？

“想必你很热爱的吧！但是慕儿感觉你好累啊！

紫微真人饱含真情的望着慕儿说道：“师父，大概是热爱的吧。

“为了这个位置，我失去了太多。

洪慕小心的问道：“那慕儿以后也会因为这个位置失去很多吗？

紫微真人眼中闪烁了一下。

随即坚定道：“不会，师父会为你擦干这位置上的血水，斩去缠绕着的荆棘。

紫微真人从怀中拿出一块碎玉，这块玉不再闪烁玄妙光芒，而是看上去极普通。

紫微真人将这块玉做成了一枚吊坠。

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将这吊坠环在洪慕的脖子上。

洪慕不解道：“师父，这是什么，怎么是块碎的？

紫微真人道：“小子，这个虽然残缺，但是却千金不换啊。

“记得师父说的话，以后即便你有了出息，做了掌门，也不要摘掉它。

洪慕说道：“可是我还是不很想当啊。

紫微真人略带恼怒道：“你知道多少人愿意为这个位置争得头破血流吗？你不想当？这个位置会给你一切！

洪慕似乎有些被吓到了，犹豫道：“师父，你的样子和娘娘之前画的完全不同，看着比画上年轻很多，你的声音也和那天在洞前不同了。

“用娘娘的话说，想必你是在洞内返老还童了吧。

“但是慕儿感觉的到，‘师父，你不快乐！’

紫微真人被戳中内心，消了怒气，黯然道：“年纪大了，便会怀念少年时吧。

“是为师不好，你还小，为师不该太着急让你答应，以后你会愿意的。

洪慕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看着手里的石剑。

看着上面精致逼真的花纹，爱不释手。

紫微真人也把目光投向了手中的木剑，喃喃道：“当年，我的师父为我刻过一把木剑，现在我已经在给我的徒弟刻石剑了。

“岁月流沙，催老少年啊！

长叹一声后，重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信念。

抬头望着天，开口道：“苍天想摧毁本座，本座便逆了这苍天！

师徒二人并立溪边，谁也没有开口，只是有种莫名的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