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长公子》

第36章

外面的声音还在不断传进来，石料作坊里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所有人都不要轻举妄动，听我说！”石料作坊负责的县吏面对数千名气势汹汹、不明真相的匈奴人，腿肚子都在打转，却依然强撑着维持秩序，只是说话的声音却在微微发抖。

“外面那些人都是在胡说八道，你们进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除了每天干活辛苦点，有没有人欺负你们？有没有人亏待你们？”

“你们以前是匈奴人没错，可你们现在也是咱们大秦人，摸摸你们的身上，哪一个人没有县里发的照身帖？”

“照身帖”就是秦朝的身份证，是商鞅变法的产物，由大秦的官府发放，帖身是一块打磨光滑的竹板，上面刻有持有人的头像及籍贯信息。

秦法规定，此帖国人必须持有，如若没有便会被认定是黑户或者外籍非法逗留人士，而且商鞅还规定，外出远行者及夜宿旅店者必须出示本凭证，否则关口不可放行，旅店不得留客，违者严惩。

据说商鞅后来被秦国的旧贵族联合诬告其意图谋反，不得已只身出逃的时候，就是因为拿不出照身帖而被店家拒之门外，不得不露宿荒郊野外，足见照身帖在大秦的重要性。

“拿出你们自己的照身帖看看，你们是不是大秦人？有这个照身帖，你们就是如假包换的大秦人！是我们的兄弟姐妹！”

“兄弟姐妹们，你们再抬头看看，上面的秦军兄弟和衙役兄弟手里的弓弩，有没有一把是瞄准你们的？”

县吏伸手指着各处制高点上的秦军士卒和县里的衙役，所有人都在向外面张望。归附匈奴人中有很多人开始动摇了，心想人家确实是拿咱们当自己人的。进城之后，除了自由受到限制，其他确实没什么可挑剔的，更何况不光是他们，自从开战之后，大家谁都没有闲着。

他们不知道的是，石料作坊里各处隐秘的角落里，县兵们手里的弓弩瞄准的正是他们，只不过听到县吏的话之后，几乎所有人都把手里的弓弩垂下去了。

“这次匈奴人大举攻城，你们每个人都是为守城出了大力的，等打退了敌人，县令大人是要给你们记功的，说不定你们中间还有人可以得爵分田呢。”

“相信我，要不了多久，外面的秦军兄弟们就会赶过来捉拿那些匈奴奸细，大家继续干活，不要受他们的影响……”

似乎是为了证明他所说的话，县吏的话还没有说完，外面的街巷里就传来了一阵阵嘈杂凌乱的脚步声，像是有很多人在奔跑，紧接着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弟兄们，速速捉拿匈奴奸细！”

紧接着，石料作坊外面脚步声，叫喊声，刀剑相击声，惨叫声，呵斥声此起彼伏，石料作坊里的每个人都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匈奴奸细们按照乃鲁花子大人的命令，放完火之后便陆续赶到石料作坊来，试图趁乱鼓动这里的归附匈奴人跟他们一起大闹广衍县，不过现在看来，他们的计划失败了！

几百名秦军和衙役尾随他们而来，只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从附近的民房里抓到数十名隐藏在其中匈奴奸细。

“兄弟姐妹们，匈奴奸细已经被我们全部活捉了，大家这下可以放心了，抓紧时间快点干活，城上还等着用石料呢。”外面的战斗结束之后，县吏非常及时地向石料作坊内的归附匈奴人通报了最新的情况。

一场大祸转眼之间消弭于无形，石料作坊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秩序慢慢恢复了正常，只不过在归附匈奴人的内心深处，却有些五味杂陈。不管怎么说，外面那些被抓的人，毕竟是他们同根同种的族人。

石料作坊外面的街巷里，秦军士卒正押解着被抓的匈奴奸细离开。负责搜捕工作的五百主罗伦眼中布满血丝，望着那些被绑缚着手脚，鼻青脸肿，嘴里还塞着破布的匈奴奸细，他的心情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按照杜县令的说法，这批匈奴奸细应该有一百二十多人，可是他们在石料作坊外面只抓到了四十几个人，也就是说还有七八十个匈奴奸细潜伏在城内，这些人可都是不安定因素，随时有可能搞出大乱子。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尽快撬开这些俘虏的嘴，罗伦握紧了腰间的佩剑跟在押解队伍的最后面，心里默默盘算着。

城楼上，匈奴人还在发疯似的进攻，在旦腾首领的授意下，城里有内应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军，广衍城里漫天的浓烟就是最好的证据，所有匈奴人都像打了鸡血似的，短短一个早上的时间，已经发起了五六次进攻。

邓毅和他的弟兄们守城守的很苦，他一个堂堂的都尉，现在已经满身是血，有敌人的，也有他自己的，手里的秦剑已经因为砍人砍的太多换了三把。

“邓都尉，杜县令差卑职来告诉您一声，刚刚在石料作坊抓获了一批匈奴奸细……”一个县吏匆匆爬上尸山血海的城楼，喘着粗气来向邓毅报信。

邓都尉好像是没听清楚，大声喊道：“你说什么？城里的匈奴奸细全都抓住了？”

那县吏正要纠正他，一抬头却看到邓都尉正在给他猛使眼色，一张满是鲜血的脸看起来又恐怖又滑稽，县吏瞬间明白过来，满脸堆笑说：“对，没错！所有匈奴奸细全都抓住了！一个不少！”

邓毅点点头，满意地拍了拍县吏的肩膀，然后大声地对城上的守军喊道：“兄弟们，给老子大声地喊，抓住匈奴奸细了！”

邓都尉的话以接力的形式传到了每一位守军和民夫那里，很快广衍城上就响起了阵阵穿透云霄的喊声。

“抓住匈奴奸细了！”

“抓住匈奴奸细了！”

“抓住匈奴奸细了！”

上万人的喊声很快传到了战场和城内的每个角落，一瞬间竟然盖过了其他所有的声音。

声音传到旦腾首领的耳朵里，他先是一愣，然后迅速下令：“告诉我们大匈奴的勇士们，这是秦人的诈术，这些狡猾的秦人就会玩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命令勇士们继续攻城！”

“告诉勇士们，第一个攻入广衍城内的勇士，本首领赏他马五匹，牛十头，羊五十只，再加五个秦国女人给他暖脚！”

城上的喊话声让匈奴人的进攻短暂缓和了一会儿，旦腾首领宣布的超高赏格又再次激起了匈奴勇士们内心的勇气，猛烈的进攻再次开始了。

正在带人审讯被抓匈奴奸细的罗伦也听到了外面震彻云霄的喊声，他命令手下士卒和衙役加大刑讯的力度，然后快步离开，去找县令杜迁商量对策，刚才的喊声可以瓦解匈奴人的一部分士气，但也意味着躲藏在城内的其他匈奴奸细会得到消息，而且这件事情现在等于公开化了，很难说那些匈奴奸细会不会狗急跳墙。

杜县令刚刚带人扑灭了外城的大火，还没来得及喘上几口气，城上守军的喊话声让他刚喝下去的一口水卡在了喉咙里，咳嗽了老半天才缓过来。

“来人，让各乡老，里正，什长，伍长抓紧时间把他们自己的人都收拢起来，再去城上把所有的县兵全部集中起来，随时听候命令，对了，再送一批民夫上去先顶着！”杜县令的脸因为剧烈运动咳嗽涨的通红，喘着粗气下达着一项项命令。

五百主罗伦也在这个时候赶到了，杜县令大喜过望，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罗五百主，你来的正好，城里有匈奴奸细的事情已经公开了。”

“我的意思是，咱们干脆也不藏着掖着了，开始挨家挨户搜吧！”然后杜县令又把自己的安排和计划说了一遍，两人一拍即合，分头去做准备。

广衍城下，靠近北门的一处城墙已经被挖开了一个很深的洞，洞外是堆成小山一般的匈奴人尸首和挖出来的泥土。

洞里，十几个匈奴人还在拼命挖掘，只要挖穿这道城墙，大匈奴的勇士们就可以冲入广衍城，杀光那些可恶的秦人！

城上的守军眼看城下洞口的土越积越多，心急如焚，有专人在城上不断向下面喊话：“下面的你们快点，匈奴人快把城墙挖穿了！”

“这就好了！”城下有人回应，紧接着那人又喊了一声，“大家都准备好了，预备，点火！”

城下洞内正在卖力挖掘的匈奴人感觉越来越热，起初他们以为是自己在墙洞里待的时间太长的缘故，可是没过多久，墙洞壁开始变得有些烫手，发觉有些不对劲的匈奴人想撤退，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轰隆”一声，只剩下薄薄一层的墙洞壁再也支撑不住了，朝着洞内的匈奴人就砸了过来，城内的秦人帮他们捅开了最后的一点障碍，可此时的他们一个谢字都不想说，甚至想破口大骂，只可惜他们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哪怕一个字了。

可恶的秦人，他们竟然在城墙脚下点了一把大火，不讲武德啊！这是洞内的匈奴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心里唯一的想法。

洞壁被捅塌的那一刻，烈焰和浓烟无情地钻进了墙洞里，一瞬间就将洞内的匈奴人全部吞没，当场火化！

好不容易挖通的墙洞被大火封的死死地，匈奴人只能望洞兴叹，眼睁睁看着滚滚浓烟从挖穿的墙洞里“突突”的冒出来，好像是在嘲笑谁。

过了没多久，又有两处城墙先后被挖通，但都以同样的方式再次被堵死，有经验的人都知道，希望值达到最高点的那一瞬间突然破灭的感觉不是失望，而是绝望，匈奴人的士气再次严重受挫。

时间已经快到傍晚，从早上到现在，匈奴人已经持续攻击了六七个时辰，丢下了无数的尸体。在其他部落首领和手下将领的苦苦哀求下，脸已经黑的像锅底似的旦腾首领心不甘情不愿地下令鸣金收兵！

眼看着敌人再次如潮水般退去，城上还活着的守军和民夫全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们已经战斗了很长时间，实在是太累了！大家互相看了看，个个都面无表情，连笑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连续两天高强度的攻防战，攻守双方都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锐气也都基本耗尽了。无论是城下的旦腾首领还是城上的邓毅都尉都知道，接下来就是拼意志的时候了。

如果非要在整个战场上找出一个仍然斗志昂扬的人，那绝对非匈奴潜伏在广衍城内的密探头目乃鲁花子莫属，当然他主要是被气的。

连续两个天衣无缝的制造混乱的方案都被秦人给轻松化解了，还损失了几十号弟兄，这让一向自视甚高的乃鲁花子大人很不服气，他准备在今晚夜深人静的时候带着剩下的兄弟们搞一把大的。

……

城外小山上的大帐里，各部落的首领们坐在大帐里，正在享用晚饭。战事进行的不顺利，平日鲜嫩美味的羊肉和甘甜可口的马奶好像一点滋味都没有了。偌大的帐篷里，只能听到若有若无的咀嚼声和吞咽东西的声音。

旦腾首领扫视了一圈，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短短两天的攻城战，部落联军就损失了一万多人马，加上在外围设伏的一万人，现在他们满打满算只剩下两万出头的兵力，这场仗，已经很难再打下去了。

就在这时，有人在外面报告：“首领，运粮队回来了！”

匈奴人所谓的运粮队，其实就是派出去在乡下各处抢粮食的，想想他们从大前天离开大营到现在，已经走了整整两天了，旦腾首领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这帮废物，抢个粮食都磨磨蹭蹭的，难怪我军会打败仗！

“让他们领头的给我滚进来！”旦腾首领冲外面喊了一声。

还没等旦腾首领开口，运粮队头目的一席话就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整整两天时间，运粮队上千号人抢的粮食还不够五千人吃一天的。

运粮队的头目流着眼泪说秦人实在是太狠了，整个乡下连一个人都看不到，仅有的一点粮食还是他们从秦人乡下大户的仓库里搜刮到的陈年存粮。

糟心的事情到此还没有结束，次日天快亮的时候，派回草原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带来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觉五雷轰顶的消息。

秦人在大匈奴南下联军抵达广衍城下的当天晚上，连夜派出了两万骑兵和三万步兵扫荡草原，短短两天时间，已经灭了近三十个大小部落，其中就有不少这次参加南下联军的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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