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饥饿》

第4章 萤火与吱嘎（一）

今日，秦家院子的气氛有些凝重，因为秦狗此时的脸色实在是黑沉无比，与这灰沉的院子，甚至于暗沉的天空浑然一体。

她穿一身黑色的衣裙，尽管一眼看过去就能辨认出人为修补的痕迹，但穿在她身上，竟然十分和谐贴切。她颧部的肌肉高高挑起，其余部分却是一片漆黑，让人看不真切。

我想说，就算是大业朝最擅长瞧面相的大师来了，都撺掇不出秦狗此时的内心活动，只因她那愤怒的神色与内心的喜悦实在是矛盾极了——她正想着如何独吞这一只野猪。

今日自家的姐姐真是出息了，虽然回来得晚了些，但到底带来了一件宝贝。就是这宝贝太大了点，叫她不好办事……你说这么大一只猪，她怎么也得分一点给自家姐姐不是。

可是为何？那死猪爱惨了她。

那可就没秦又的份了。

“绿蕊，你把山里的情景都说一遍。她盯着面前的秦又，发出声音。

“是！回二姑娘，秦又在山里可‘神气’了呢，她想贿赂婢子，您是不知道她那时候可怜兮兮的样子，我给您扮一下哈。绿蕊说着，跪下来，满脸哀求的神色，嘴巴颤动两下，欲要出声，临了临了，止住了。

“啊，二姑娘。她指了指自己，“婢子现在是在扮秦又哩。

“我晓得，你继续。

“绿蕊大人，我求求你！我快饿死了！我们一起把这野猪分了，先吃几口，回去就说只猎到了一只兔子，你……您说好不好。绿蕊声泪俱下，满脸哀楚。

“婢子当然不应，就跟秦又说，让她收了心思罢。结果……结果……绿蕊眼睛越睁越大。

“结果怎样？秦狗问。

于是绿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结果她开始磕头啦！磕头啦！说着，绿蕊有模有样地砰砰磕了两个响头。

“哈哈哈，真好儿玩哈哈哈！于是秦狗也拍着手大笑起来。

“……秦又震惊地瞪大双眼。果然，如果一群人都是疯子，唯一正常的那个人倒会显得像个傻子。

突然，秦狗笑容一收，恢复了满脸的阴沉。

“好得很啊秦又，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看样子，我这个做妹妹的，不得不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懂懂规矩！她拿出一根棍子，举起欲打。

她回头看了一眼窗户，确认自己的弟弟正拿着刀，站在母亲身后。

她这才打了下去，啪——

啪——啪——啪——……

一连十下，直把棍子打折了。

“哼，这就是教训！再有下次，我就进屋连着母亲一起打！

秦又看了眼窗户，“你真是一个疯子。

她这二妹从小就乖张，以前见了她跟父亲一起打猎归来，还嫉妒得杀死了她养的小宠。

“疯子？哈哈哈哈，我的好姐姐哎……在这个世道，只有疯子才能活下去！像你这种人，只有任人欺负的份！秦狗大叫起来。“滚吧，今日的肉没了，明天再拿给你！把她带回房去。后一句话，是对绿蕊说的。她一挥手，回屋子了。

“大姑娘，走吧。绿蕊站起来，神色得意。

她带着秦又来到屋前，“大姑娘，进去吧，我要锁门了。她摇了摇手里的钥匙，那是刚才她从一旁的杂木堆里拿出来的。

“以后啊，对我尊敬点。她斜睥着秦又，“别动不动威胁我，当心我教训你！

“呵呵！没想到秦又却笑起来。

“你……你笑什么？！

“婢子……婢子现在是在扮秦又……哩～秦又扮起了鬼脸，“然后是什么来着？她支着脑袋，“哎哎，你要不，再磕几个头让我瞧瞧？

“你！嬉皮笑脸！看样子是没受够教训！真该打你一百棍！

秦又慢悠悠地掀起自己的裙摆，从大腿处拿下绑着的木板子。木板子不厚，在衣裙下看不出来，但用来抵挡没多少力气的秦狗的棍子是绰绰有余。

“哎呀，你说有时候，这人还没块木头有用是不。秦又手一抛，将这“护国大将不动如山金板甲扔到了那柴堆里。

绿蕊的脸色已经绿了。

“好好好，大姑娘倒是聪明。绿蕊看着秦又无辜的眼神，心里直冒火，“你给我等着，我现在就告诉二姑娘去！

“我看你啊，还是快把我锁进屋里去吧，不然那猪肉就没你的份了。

“胡说！那死猪那么大……绿蕊话未说完，秦又已经回屋了。气得她狠狠跺了下脚，忙把门锁上，气冲冲回主屋去了。

主屋内，秦狗与一名相貌平平的男子正对着那一只野猪啃食，她们张开大口，手舞足蹈，舌头在猪的肉上滑动，两人的影子倒映在墙上，好似张牙舞爪的恶狼。绿蕊进屋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她蓦地想起在山里的时候，这野猪正要吃那兔子，也是张开这么大的口。她肚子一缩，喉咙一滚，如今却只想吃东西。

“二姑娘，我……婢子……

“给你。今天表现不错。秦狗切下一块肉来，丢给绿蕊。“另外，将这剩下的肉，放到井里去，盖上板子，也上好锁。

“是。绿蕊看着地上的一小块肉，即将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话说秦又回房，红蕊便迎了上去，待见到其两手空空之后，目露担忧，“姑娘，二姑娘又把食物留下了吗。

二姑娘每次都是这样，就算肉再多，也不会多分给她们，为的就是让她们饿，这样才能让大姑娘毫无保留地去打猎。

“嗯，红蕊……你再忍忍，今晚我去给你弄吃的。秦又说。

“晚上？！姑娘，这黑灯瞎火，莫非还要入山不成？

如果说大业朝的白日是黑沉的，那夜晚就是彻底的伸手不见五指。有人说，郊外夜晚的黑暗里有些不可诉说的东西，万万不能走夜路。

当然，白日就没多少人烟，更何况晚上了……

“你放心，我会带来食物的，而且不是去山里。秦又摸了摸红蕊的头。

“嗯！婢子相信姑娘。尽管很饿，但红蕊现在的神色看上去不错。

秦又不禁放下心来。

“睡吧，小睡一会儿。秦又扶着红蕊到床上。

饥饿的人没多少力气，红蕊很快就睡着了，秦又换了新的烛火，也上了床榻，睡了下去……

夜越来越深……很快，大地便被黑暗笼罩。

啵——烛火又爆了一个灯花。秦又的影子晃了晃。

她睁开眼，看向桌子上的烛火。

烛台旁，她放的那支箭安静地睡着。

她这才起身，看了眼熟睡的红蕊（她的呼吸还算平稳），然后从床下拿出一截粗绳来，利落地绕过房梁，秦又从屋顶出去了。

这种事情她常做，上一次还是因为发现屋外飘荡着一团萤火虫，她以为有用以防不时之需，便拿了捕虫用的网（这个老伙计在她年少时常用来扑蝴蝶，待她长大便将其放到床底颐养天年了，没想到沉寂多年后又派上了用场），在屋后捕了一网的萤火虫，再放了些草，围了个地，也算是将那群萤火虫养了起来。

就是可惜萤火虫寿命不长，用它们做成的灯笼用不了太久。因此需要常做。

但这萤火虫灯笼十分好用——绿光细微，在漆黑的夜晚，除非离得秦又很近，否则只会以为那仅是一团野生的萤火虫在随意飘荡，简直是郊外夜晚的必备良品。

彼时，秦又提着灯笼上路，她化为一团绿光，飘过矿野，飘上丘地，飘入北边的屋舍，停在了一个院子前。

这里正是老刘的家。

作为经验丰富的猎户，就该知道，不是每次打猎都会有所收获，因此为了不饿死，猎户不会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才去山里，就像老刘，秦又猜想他家里定有几分余粮，虽肯定不多，但足够她跟红蕊两人吃食。

反正老刘是回不来了，秦又本着绝不浪费粮食的良好品德，决定收了这无主之物。

她的手放在木门上，只感觉指下冰凉凉的，她轻轻一推。

吱嘎——木门发出呜咽地叫唤，在黑暗里颇有点诡异，饶是秦又，也不禁起一身鸡皮疙瘩。

她的脚步很轻，几乎于没有，鬼魅般飘进了院子，借着淡淡的绿光，秦又找寻起来。

这院子十分简单荒芜，像是许久没人住过了，唯一显眼的就是正中的水缸和一口锅，灰扑扑地像是路边的石头，正对着左边的院墙，那院墙被人故意削矮了一截，老刘若站在那边，刚巧可以看到隔壁。

院门与主屋之间的路简单地铺了几块碎石，走在上面七上八下的。

主屋也不大，里面只分了内外两室，秦又很快就在内室的墙上发现了一截挂着的兔肉。

兔肉还很新鲜，而且是熟的，想来是老刘打算回来立马吃的。

她悄悄将兔肉拿下来，提在手里，这个份量，够她跟红蕊吃了。

咕噜噜——肚子不争气地叫唤了几声。

要不？先吃点？秦又眼珠一转，分了三成兔肉下来，慢慢地吃了。她不敢吃太快，毕竟饿得久了，狼吞虎咽容易噎住。

几块兔肉下肚，秦又面露喜色，抬脚准备回去。

请注意，我用的是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