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之夏》

第1章 （9）

到了晚上就寻不见乔晚的踪迹，这是黎彩住了将近一个礼拜后得出的规律。乔晚的父亲乔司楚是个忙于公司业务的中年独身男人。他结过一次婚，有过一个女儿。在女儿快满两岁时，因为一场意外，他失去了女儿，也失去了妻子。不久后通过熟人的介绍，他领养了乔晚，大概是为了弥补死去女儿的遗憾，乔司楚对乔晚过分宠溺，乔晚所有的要求他都尽可能应允，把她娇纵成了任性又傲慢的坏脾气。

对于黎彩的到来，乔司楚倒是没有太多异议，他倒是希望有人能帮忙管束一下女儿的学习，托人为黎彩办理学籍后，他还顺便在客厅装了个监控，这意味着乔司楚对一个陌生男性住在家中还是有所忌惮。尽管黎彩第二天一早对着监控头哭笑不得，他倒是没什么非分之想，反而是乔晚逮着机会就会挤兑他。

在教导方面，乔晚可谓是最烂的老师，给了黎彩一本书以后就不闻不问，想找到她还得颇费一番功夫。书中的咒语皆是用遗民古文字所编，没指导的情况下就连遗民也不一定能看懂，好在黎彩在秋水街有过学习基础，他拿到咒语时倒是上手很快。他先学的是瞬发术，这种类型的咒语短小，几乎不需要吟唱时间，用于瞬间击破敌人的防御。当然对应的，瞬发术的威力比起其他咒语要大打折扣。黎彩在房间里试着用瞬发·击破打碎一面镜子，结果镜面只是出现了少许裂纹，对此乔晚不屑一顾，她一面绞尽脑汁凑够作文字数，一面抽出空来嘲笑黎彩：“你的魔力储蓄恐怕就用了一点呼吸的量，怎么？这么舍不得用？

稳住呼吸、把注意力集中在镜子上——那是他的目标，别在意她的讥讽。反射着暖黄色灯光、折射出炫目又刺眼光亮的镜面，映出他的眼睛，黎彩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几乎瞬时，手指指尖绽放出一道光芒，与反射的灯光相撞，随之一声轻微的细响，镜面沿着裂纹，哗啦地碎成几块。

成功了！

饶是黎彩也按捺不住进步的喜悦，他有些得意地看向乔晚，后者对他翻了个大白眼：“几岁了，这都要炫耀。她今晚的心情格外不好，乔司楚原本要陪她去买新出的温顿系列——就是之前黎彩看到的那些小山羊玩偶的名字，结果因为乔司楚临时加班泡汤，再加上学校布置了一篇八百字作文，写得乔晚龇牙咧嘴。除却数学，她最讨厌的就是写作文，老师曾给她的批语是“写的东西不知所云。

留下乔晚一个人在客厅苦苦思索凑完八百字，黎彩回到自己房间，锁上门。这片独属于他的空间不比秋水街的房间那般布置优雅，甚至只有原本的一半大小，但总归让他感到心安。这房间原是用作储物间，乔司楚为他临时安置了床和书桌，顶上开了扇天窗，到了晴好天气的午夜，皎白的月光便如流水般倾泻而下。他很喜欢被光笼罩起来的感觉，在黑暗中他会感觉自己正在被什么东西吞噬，看不见的地方总有眼睛注视着他。

黎彩卷起裤脚对前几日乔晚尾巴抽过的地方稍作检查，这小丫头的尾巴真是恐怖，据她自己说只是“轻轻扫了一下，结果留下的淤青几日不散，不仅如此，虽然黎彩及时地进行了冰敷，淤血还是积在皮肤下，隐隐有发肿的迹象，腿脚只要稍微用劲就疼得不得了，这样下去他迟早走不了路。黎彩揉了几下，想起咒语书里或许会有治疗的魔法，便拿来翻找。哗哗几页下去，紧跟着瞬发术的是防御术、攻击术——

他的手指停在书页上，一页写满材料，一页画着复杂的法阵，从这页开始往后是召唤术，介绍页煞有其是地列出一大堆名词，大致意思是：召唤术分为大中小三种规模，小型召唤术更多用作建立即时通讯，无需准备材料；中型则用于召唤使魔，与之建立契约，要准备指定召唤的材料，根据召唤者本人的魔法熟练程度，召唤的结果会产生不同程度的偏差；大型召唤术实际上是祭祀的一种，针对高阶者的崇拜，献上珍贵的祭品，再唤来高阶者受取，这种程度的召唤大概率看被祭祀对象的心情，对方可能并不会给予回应。

献祭......黎彩毫不怀疑地认为当时母亲在家中的行为就是献祭的一种，她动用了整个地下室，绘满精密的图案，数百只蜡烛被点燃放在对应位置上，融化的烛油如白雪般堆积在地面，包裹住血肉的祭品。稍作回想，场景便如电影回放般轮现：漫天的鸦羽纷纷落落，黑色的雨滴坠落淹没，令他窒息，身着黑夜繁星的魔女，双手呈上银盘，无数的眼睛从盘面投来毫无生气的目光，注视他的灵魂。

魔女托住他的脸颊，爱怜地端详，匕首抵在喉咙，刺穿，割破，他无力反抗。滚烫的血直从喉间洒向地面，那些目光浸沐在血液之中，正如祭品被鲜血迷住眼睛，黎彩的世界覆满鲜红，他最后抓住的是一片飘落的羽毛，轻柔得像是空气。

母亲从来不向他说明，被谋杀的那晚，她像往常一样喊黎彩下楼，叫他换上新衣服，牵着他下到地下室，她的手心温度几乎灼伤黎彩，手指却冷得像冰块。她牵着孩子，像牧羊人牵着待宰的懵懂羊羔，一步一步领着走向死亡。

他很快就翻到了同样的阵法，光是准备就占了三四页，记录者非常贴心地预估全部流程大约耗时一个月左右，并将此阵称为“预选仪式。

预选仪式。母亲那时候想必是希望通过这个阵法进行选择，选择什么？被谁选择？他不得而知。他的记忆从呼吸停止后息屏，在调查员找到他，他重新有意识之前，中间发生了什么他一无所知。红发妖精给他披上自己的制服外套，他才意识到自己竟全身赤裸，喉咙还在流血，不止喉咙，他的手腕、胸口、大腿、脚面、后背的皮肤都被割开口子，伤口呲开大嘴，肌肉暴露在空气中，疼得厉害，黏糊的血迹沾满全身。时至今日，伤疤仍未完全消退。

我需要一个帮手，他想，可以为我解答疑惑，提供信息，遇到危险时还可以搭把手的人。

这个人自然不是不着调的乔晚，他思来想去，自己似乎应该试试书上的小型召唤术。书上记录表明无定向的召唤会唤来一些漂泊的孤魂或想要寻找依附的弱小，虽说可能帮不上忙，但再微弱的力量好歹也算作一份。

打定主意后，黎彩决定试着建立联络，桌子上摊开指导书，他双手食指相勾，拇指交叉，小指向前形成三角，两指尖勾和而成的尖端微微探出蓝光，随着他的不断诵念，光芒逐渐变强，化作一道光柱，在他的正前方，投影下一个微型的法阵，法阵像轮盘那般缓慢转动，黎彩的耳边随之响起信号波动的呲呲作响，短短的十几秒内，无数不同音色的模糊声音在他耳旁闪过，他能感觉到自己正被许多视线打量着，但很快便消失，他们路过，不约而同地摇摇头，对这位新手召唤者感到不满意。

杂乱的声音，无章的视线，忽而一瞬，所有的声音都消失，所有的视线都不见。

但他仍感到自己被注视着。

无法探知来源的视线，正如当初在秋水街的房子里一样，他无端地心慌，一分神，法阵刷地一声消退，光暗了下去。

不止是法阵的光，连带着天窗上投下的月光，也一并消失了。

他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