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时零分》

第7章 灰雾与少女

“娃子哎。房间外传来外婆的呼唤，语气温温的。

“哎，怎么啦？

“外婆看你今天一整天都不太开心噢。

啊，果然，就算有视力衰退的客观因素，小辈有什么状况也还是逃不过外婆的眼睛。也难怪，外婆活了八十几个年头，什么没经历过、没见过呢。

“啊，没有呀，只是今天我精神有点吊儿郎当的，没什么气力。

外婆在门外，依旧直盯盯地观察着我的神情，我顿时知道，刚刚的搪塞，外婆是没买账的。

“真的啦，外婆，我真没事儿。

“好吧，你听外婆讲咯，其实，外婆喜欢看到你开心的样子，喜欢看你笑的样子。

“你刚刚不是讲咯，人生其实世事难料，外婆是最懂这个的，外婆只想告诉你，人这一辈子，什么事都不是事咯。

“你信不信外婆咯？

“你笑一个，你今天就笑笑嘛，就今天，就今天一天，你为了外婆，开心点，外婆也就多开心一天，外婆开心，就长寿咯，哈哈哈！外婆开始咯咯笑，眼睛却依旧直勾勾地打量着我的表情。

“好好好，我答应你，外婆。我也不知怎么的，内心里的苦涩被外婆的轻声轻语极大地温润了，发自内心地也笑了出来。

外面的蝉鸣随着烈日愈加猛烈，几乎要盖过树木的沙沙声，我坐在床上，外婆拿着竹扇，缓缓走进房间，慢悠悠地坐到了床边。

“娃子，你看看这里。外婆招了招手，示意我看向床边的镜子。是一面镶嵌在床边衣柜的大镜子。

“怎么了？我起身问道，“看什么呀？

“娃子哎，不知道怎么回事，外婆的眼睛是不是花了，你看这镜子，照得清不？我怎么看这镜子里的倒影是灰蒙蒙的。

我看向镜子，镜中的我头发杂乱，面孔油润，外婆右眼下的肉痣在镜中跑向了左脸。

“看得清呀？这不，清清楚楚的嘛。我有点迟疑，生怕我的回答，印证了外婆心中对自己视力的担忧。

“哦哦，那没所谓咯，你看得清就行！外婆可能是老花眼了看不清咯......

“会不会是你眼睛不适应镜子反射的光之类的原因啊，要不要我们出门去医院看看？

“不能出门！外婆突然大喊。

“啊......为什么？不舒服不对劲的话，咱们就去医院看看呀？你是不是怕我给你花医药费呀？没事！我不缺钱！

“不得行！不是花不花钱，今天莫出门咯！莫出去！外婆的语气里充满了对“出门这个行为的极度恐惧和排斥。

“不出门......不能出去咯，外面热，你我都受不了！外婆语气突然冷静了几分。

“好吧......但外婆，你不舒服不要硬撑哦，我可以陪你去看大夫的......

“没事！没事咧！外婆打断我。

“外婆？会不会是玻璃的问题，还是后面的涂层坏掉了所以影响了镜子呢？我打开柜门，试图查看镜子背后的状况，但打开柜门后发现镜子是贴在柜门上的，看不到背后的涂层。“可是我看这镜子里很清楚啊......连外婆你右眼的痣跑到左边我也看得清楚。

“我看着就是一团毛毛的雾雾的东西......算了，可能就是眼睛花了，没事，娃子，你现在心情好受些没嘛。

“......外婆，我没事，我都和你说了没事啦。

“哈哈哈哈哈，外婆跟你说没事，你和外婆说没事，谁在骗人嘛？哈哈哈！

外婆又开始咯咯笑了，我能听出她的笑声里带些烦闷，不，带些苦涩更恰当。或许她对自己老眼昏花感到无奈，或许是对我经受着一些她尚未明了的苦楚却无法帮助我，感到无奈。

“外婆，你喜不喜欢我呀，你觉得我讨人喜欢吗？

“屁话！外婆最稀罕你，最心痛你的！

“那为什么有人就是不喜欢我了呀，如果我值得被喜欢......

“怎么啦，和朋友闹矛盾啦？

“唔，嗯......差不多吧，严重一些。

“外婆给你讲哈，朋友闹矛盾很正常，要是真的和朋友谈不拢，那渐行渐远就是了，外婆懂的咯！不是什么大事。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不再难过了呢？

“哈哈，过几天就......外婆突然停止，将我怕发呆时盯着天花板的目光拉向了她的脸，她的表情十分凝重，随后她缓缓看向我，微微笑着，一边轻抚着我的后脑勺，一边说：“没事，睡一觉就好了，明天你就好了，外婆保证。

炎热丝毫不会随着夜幕降临而减退，外婆家没有空调，于是便在客厅打开了一个旧风扇，供我俩边看电视边乘凉，当然，我也并未认真看电视，也就是陪外婆，坐在一旁盯着自己的手机。看着那个再未弹出消息的聊天框，我心想，是时候让自己心狠一点。

我点开聊天框对面那个人的立讯主页，打开了“删除联讯人的界面，并将手机递给外婆。

“外婆，你看到这一排红色的字没有呀？你能不能帮我点击一下这排红色的字？你点了我就开心了。

“我看哈是什么咯？删......余？哦删除联讯人......你是要删谁嘛？

“对，就点这个。外婆你别多问，问了我又要难过了。

“好咯好咯，不问，外婆点就是了。外婆接过手机，用食指对准屏幕，笨拙地戳了几下。“点对头没有咯，是这里不咯？

“？？？？？！外婆你点到哪里去了！不对啊外婆你怎么给我点退出来了？！你还点了那么多表情包发过去干什么？啊啊啊啊外婆，你干了什么啊啊啊啊啊！我一把抢回手机尖叫到。

外婆显然被我这阵势吓到了，她急忙说：“哎呀这是搞什么咯，我又不懂这些！外婆不会嘛！

我看到聊天框里多出了三个天线宝宝里的表情包，发送到了立讯的那一头，三张表情包的上方，还是立讯那头在昨晚发来的冷冰冰的文字：本就不值得你、也不值我思的。

啊，老天爷啊，如果现在眼前有岩浆，那在这山崩地裂的尴尬吞噬掉我之前，我一定会奋不顾身跳进去，把自己给溶了。

“算了......我把手机扔在桌子上，“就随缘吧，这就是我的命，啊啊啊......我长叹一口气，用左手捂住了双眼，试图不看外婆慌张又无辜的神情。

“没事咯，没事咯，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嘛！外婆走了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喏，你看，外婆不是故意的咯，外婆连自己的手机也搞不明白，你帮我看看我手机是怎么回事咯。

我将手挪开脸庞，睁开双眼，外婆已将她的手机怼在我的眼前。手机锁屏上能看见外婆春暖花开般的笑容，而外婆的身旁，抱有一团灰色的雾气，又有点像人形。

“外婆，这锁屏上是你和谁的合影吗？旁边这个灰色的东西是什么，你的屏幕坏掉了？

“是你咯，是我和你一起拍的咯，不知怎么的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前几天拍的咯。

“......外婆你是不是记错了啊，我记不得前几天和你合影了啊，而且，我好像是昨天才来看你的呀，你是不是记错了啊？我满脸疑惑。

“不是不是，呃这个照片，反正就是变成这个鬼样子了，外婆看着慎得慌，你帮外婆搞一下嘛，外婆真的不懂手机。

“好吧，外婆你解锁一下屏幕，我看看相册里有没有这个照片，你如果真的喜欢这个照片，我就再帮你设置成屏保可以吗？

“好咯，外婆记得密码的，外婆自己来输密码。外婆说罢便拿过手机，对着屏幕又是一顿猛戳。

“外婆你可以轻轻点手机的，不用点这么重，屏幕也会感应到的，说不定就是你老这么点屏幕，把屏幕点坏了，旁边的屏幕就变成了灰蒙蒙的。

“喏，解开了，怎么坏了嘛，解锁了里面不还是好的吗？真是，乱说外婆。外婆不满地将手机递给了我，手机已解锁进入了桌面，桌面中没有那团灰雾，屏幕是完好的。

我点开相册，网上翻了翻，发现了被外婆设置成桌面的那张照片，和锁屏壁纸一样，照片的左侧是笑容灿烂的外婆，照片的右侧是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甚至有点诡异的灰雾。

“这个照片，是怎么回事啊？外婆你手机被人动过吗？这个照片真的是合影吗？

“没有人动过我手机咯，一直把这个照片设置成锁屏的，没动咯！

“这样吧外婆，你把这个照片发给我，外婆你用不用立讯啊？我用你的立讯发给我吧。

“没有咯，外婆都是用手机打电话，用今日头条看看新闻，怎么会用你们年轻人用的玩意儿嘛。外婆歪了歪嘴。

“好吧，外婆你把手机给我吧，我帮你注册一个立讯账号，你先看会儿电视，一会儿就好了。

“好啦，注册好了，外婆你还没有设置立讯头像呢，我帮你拍一张照片设置头像吧！说罢，我打开了摄像头对准外婆。

“头像有什么用咯？

“有头像的话，以后我在立讯上和外婆说话，就能看到外婆的头像了，那就像是和外婆面对面说话呢。我想，如此一来，外婆肯定心甘情愿地要拍照片设置头像了。

“可以可以，那你拍吧，设置头像吧！外婆立马端正了坐姿，用手捋了捋自己刚刚染黑的一头卷发，对着摄像头开始咧嘴微笑。

“给，外婆，我把照片发到我手机里了。我将手机递还外婆，她接过手机，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我。表情紧张却充满期待。

我一边儿看着外婆，一边儿打开了我的手机，说道：“外婆你好像很紧张，一直盯着我，没关系，我帮你分析分析这个照片......嗯？

我打开了立讯，点击了外婆在立讯中给我发来的第一条信息，那就是外婆十分挂念却出现问题的照片，我打开一看，照片在聊天框的左侧，紧靠着外婆的头像，点开大图，发现照片右侧那团灰色的雾气已经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容精致的女孩儿，同样对着镜头欢笑。

“......外婆？这个照片，在我手机上是好的。这......这个女生是，是谁呀？你不是刚刚才说，这个照片是你与我的合影么？这照片里可不是我啊。

我将手机屏幕朝向外婆。外婆却一脸疑惑道：“这不还是坏照片吗？！

“娃子，你说你看到一个女生，那个女生长什么样子啊，外婆真的看不清楚！外婆焦急地问道。

“唔......这个女生有红棕色的头发，皮肤很白，穿了一件蓝色的T恤，外婆这是你哪位朋友、老乡的孙辈来家里做客了吗？我看这图片背景，是咱家没错啊。

“怎么会这样......外婆喃喃道。

“外婆你说什么？

“娃子哎，我......外婆欲言又止，眼里却多了几分莹亮。

“外婆怎么了，外婆？外婆你是快哭了？这个女生是谁呀？

“没事！外婆抹了抹眼睛，喘了几口粗气，遂笑道：“这个女娃子，是我偶然认识的朋友，和你很像，就叫到家里来做客了。

“这......你是初次和人相识就把人带来咱家做客啦？外婆你是真的不怕有坏人啊！现在有年轻人，专门骗老人钱、骗老年人感情的，外婆你......

“你莫乱说！她不是骗子咯！她和你很像！外婆委屈地喊道，“我平时想你，又不怎么能见到你，有个年轻人和你很像，我就招待招待，没问题咯！

“好啦好啦，外婆，下次你要招待年轻朋友做客，提前和我说一声，我又来陪你，又来帮你一起招待客人，怎么样？我这不是记挂你嘛。我从背后搂着外婆的肩膀，轻声安慰着。

外婆提起手，轻握住我搭靠在她肩上的手，喃喃道：“没事咯，娃子，外婆知道你惦念我的咯，外婆是知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