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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梦第4章 暮光梦在线免费阅读

夜已深，均衡大寺庙的火光染明了黑色的云。这火焰不像伽林的火焰那样酝酿着惨烈的死亡，而是暗示着不为人知的平淡的悲哀。劫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得这样快，炽烈的火光和均衡教派的冷淡不相合。

他顺着高墙的影子爬到了侧方无心殿的顶层，均衡教派的正面冲突一览无余。几位稍长的师傅带着其他众多年轻子弟示威似的站在大寺庙前的空地上，梅目大师与其他几位大师站在他们对面，彼此沉默地对峙着。稍年长些的子弟忙着救火，比较年轻的均衡子弟们已经在角落的衡心殿避难了。

没有慎和苦说的身影。

劫集中精神，将听觉放大到极致；木屑燃烧的噼啪声，救火子弟的呐喊声，衡心殿里惊慌的低语声，梅目沉重得如野熊般的呼吸声，在这些声音中间，他分辨出了自己想要听到的声音。一个他可能已经不太记得样貌的晚辈在暮光殿对另一个人说话。

“慎大师，梅目大师那里要出事了。”鲁莽的少年违反教义私自来到暮光殿，此时的他依然保持着对于新一任暮光之眼的尊重。他的声音中冒犯的气味却暴露了他这次行为并不全是因为大寺庙前的冲突。慎依然沉默。

“慎大师，苦说大师是怎么死的？慎大师，苦说大师是你杀的吗？”

“你已经知道答案了，又何必再问呢？”少年本以为是慎的回答，在短暂地错乱后，才发现那个声音其实来自背后。劫一边说着一边拉开了大殿的门，火焰的光将他的影子留在了慎的身边。

劫将少年搀扶起来，自然地拿走了少年背后藏的短刀。

“我想过，如果我或者苦说‘偏离均衡’，你还能正常地奉行均衡之道吗？很遗憾，我所认为的结局是，你能毫不犹豫地杀了我们，而且你会像杀任何误入凡界的恶鬼或者被虚空腐化的野兽一样平静。”

“只是此时我就像这个少年一样困惑，”劫示意少年退到门外，但是不要走远，然后自己拉上了门，“你所坚持的均衡到底是什么东西。告诉我答案，然后我会杀了你，这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苦说，而是为了这个年轻人。”

“暮光之眼洞悉万物，其理……”

暮光之眼洞悉万物，其理乃天地奥义，只为均衡而开，不为私欲所动，亦不可为世人知矣。

劫自然地在脑中背出了这句话，这句话他因为厌恶而记牢了。在慎口中的“理”字刚刚落地时，劫的身体在影子上融化了。殿内的三盏长明灯被无端生出的暗影淹没了，就连大寺庙的火光也照不进暮光殿的正门。慎的影子也消失了，或者说成为了黑影的一部分。大殿每一寸表面的影子都在渗出丝丝涌动着魔法的黑气，黑气自四个角落凝聚成四个半虚半实的人身。劫将自己藏在黑气中间，与其他黑影一起向慎掠去。

慎并不躲避，以他的丹田为中心，一个闪耀着紫光的完美球体在大殿中辐射着扩散，强硬地用它的亮紫色光芒挤开了黑暗。黑影在触碰到光球时便消散了，劫也被在空中弹飞；他调整体态，一只脚脚钩住房梁，另一只脚轻轻踩在梁的地面，刀刃下指，随时准备随着刀刃射出。紫光和黑影在不大的房间内疯狂争夺空气中的魔法，并在短暂地对冲后湮灭了，长明灯也恢复了它们暗淡的光。慎右手拔出背后留有黑色血迹的钢刀，刀身开始泛出莹莹紫光，那黑色血迹在紫光的映照下显得鲜艳，倾诉着苦说的死亡。

门外的少年隔着纱纸，不知所措地盯着房间里的战斗。沉重的黑暗和爆发的紫光之后，在长明灯的暗光映照下，他看到了两个静止的人影，一个悬于屋顶，一个立于地面。不到一息的功夫，身影就消失了。极高频率的金属碰撞在室内发出了尖锐的鸣叫，他不自觉地捂住了耳朵。随着一声沉重的金属落地声，所有动静都停止了，一人依旧以警戒的姿态持刀站在原地，而另一人失去了手上的武器。

劫喘着粗气，刀指前方。虽然慎的钢刀被他挑飞了，但他依旧警觉地观察着慎腰部与肩部，随时准备应对接下来的攻击。慎左手结印，右手缓缓抬起。伴随着一个箭步，劫雷动般窜出，突刺路径上的空气在挤压中发出轰鸣：他要在慎完成忍术前将其击杀。

短刀在刺入慎的身体时发出痛苦地啸叫，刀身已经要撑不住这种强度的直刺了。随着慎的身体微微偏转，原本直指心脏的穿刺仅仅刺穿了他的右肺。在短刀命中后，劫忍耐着巨大的压迫感，强行将原本前飞的身体停下来，随后左拳挥出，打向慎的面门。这一拳却被慎用右手恰到好处地接住，仿佛慎早已知道了攻击的方向。

一阵灵魂剥离的无力感顺延着左拳向劫的全身蔓延。来自灵界的强大能量撕扯着他，将他和慎一起抛入了两届间的虫洞，这里是精神领域最狂乱莫测的区域，劫在这样的冲击中失去了反制的手段。随着精神能量又一次将他从虫洞抛出，他发现自己已经和慎一起被扔到了云层中。劫没想到，慎会用出这样疯狂的自杀式攻击。

本能在死亡的刺激前，使一切技巧都失去了意义。劫觉得自己在怒吼，但空气高速穿过的呼啸以及血液在死亡前的狂欢让他分辨不出自己的吼声，他一只手扳着慎的脖子，另一只手发疯般地胡乱砸着。

当他略微冷静后，便想通过影子或者其他魔法的力量来进行任何可能形式的安全落地，但慎刚刚的忍术似乎使他们二人的一切功力都暂时地在那狂暴的精神领域中流失了。这时候劫发现慎依然在看着他，虽然隔着面具，他还是看清了慎的眼神，这眼神让他想起在梦或者回忆中与慎和苦说的相遇。

两个人就这样扎进了沁利山脉脚下的森林中。

在剧烈的疼痛中，意识朦胧的劫模糊地看到了慎的影像，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死亡前的幻觉。在虚无中，他感到有一只手搭上了自己的额头。

他想沉沉睡去，以人类最幸福的姿态迎接死亡。他尽力让自己在虚无中失去意识。

但意识本身却爆发了，反过来对抗它的主人，在另一个人的强制下阻止劫的死去。

无数未来和过去，发生和未发生的一切现实在喷涌着侵占劫的思维。一座座阴森的钢铁城池从原古森林拔地而起，沙漠的帝国在失控的飞升前毁于一旦，巨神的战争在人间留下了惨烈的伤痕。在一个景象中，虚空中的不可知生物分解了整个符文大陆的土壤海水和空气，在另一个景象中，白发将军率领着猩红色的战舰发射出耀阳的激光摧毁了来自虚空的威胁；在一个景象中巨神的回归又一次将人类带到了灭绝的边缘，在另一个景象中，人类用难以理解的巨大爆炸结束了战争；在一个景象中，一个小男孩被饿死在路边，而这个世界的生灵得以救赎，在另一个景象中，愤怒的男人在战场上怒吼，吼声却预言了世界的毁灭。

日升月落，符文大陆上可能发生的一切故事都在劫的脑海中演绎着，在这些故事中，劫看到数不清的恐怖悲剧，这些悲剧将他的神经逼到极限，他在崩溃中发誓可以做出任何事来逃离这些悲惨的结局。无数时空呼啸着掠过，这些景象是那么真实，那么接近自己，劫在被逼迫到边缘时意识到，这是天地间所有存在和未存在的暮光之眼们看到的景象。

劫躺在无比真实的梦上睡着了。

苦说站在暮光殿前，看着我。

“这一切是因我而起的，是我想把教派世俗化，我想在保留使命的同时为世人谋求幸福，我不顾你们的阻止让教派偏离了教义。”苦说言道。

“我死之后，你把教派引回均衡的道路吧。”苦说抽出了我身上的刀， “哪怕这个过程会伴随剧痛。”

“其本性无形，唯天地知矣啊。”苦说喃喃着向远处走去。

我没有说话。

苦说坐在竹林中，看着我。

“暮光之眼秉天地之命，当不望不闻，无心无魄，不见业报，不贪善举，不耻恶行，不观众生，万事为均衡而可为，不为均衡而不可为也。”苦说背完经书，悄悄地在我耳边低语，“暮光之眼应为天地生灵谋取最美好的道路，即均衡之路，为此可以不择一切手段。你受到了暮光之眼的启示，这是你的使命。”

“但即使是暮光之眼也不能总是把一切引向均衡之路，所以尽力而为便是了。”苦说话锋一转，又回到了他散漫的模样。

我没有说话。

我不能说话。我怕我一旦说出来，就停不下来了。在时间的每一个极点，我总是做着最错误的选择。我救了那个和我一样大的可怜男孩，我放他离开成为教派最大的威胁，我阻止他被死亡俘获哪怕他的存在可能在像无序的浪花般在未来推动毁灭天地万物的滔天巨浪。我把万物生灵永久延续的可能性作为赌注，为自己换来一个影子。为了修正这些岔路，我不得不摒弃一切可能的感情。

这会是我所选择的路吗，年少的我这样想到。

在甜美的暮光下，我睡着了。梦中，在清晨的微光下，一个少年倒在我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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