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童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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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岁月并没有在林牧童的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他风采依旧，眉宇间仍保留着几分少年的模样。当我看到他的那一瞬，并没有那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好像我们昨天才见过面那样。他的样子几乎没变，只不过是肤色深了一点而已。他一如当初的高高瘦瘦，就连发型也跟七八年前一样。

林牧童穿着一件浅蓝色的T恤和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裤，他背对我专心致志地摆弄着牙椅上的照灯。我们是臭味相投的两个人，T恤配牛仔裤在我看来是绝配；穿着既时尚又轻松，哪怕打擂台我也是要穿条牛仔裤的。

我站在门边用胳膊抵在门框上，轻轻地吹了个口哨，然后双手插兜。

一开始他以为我是上门做牙的客户，让我先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会儿，我没有动。片刻；林牧童转过头来。

他轻松一笑。

“进来吧！

我迈着交叉的舞步，双手打着响指，不抖几下身子，都对不起这一趟500公里的路程。

从龙低到里垌乡，我开了足足6个钟。刚学会开车那年，基本上四个多钟我就能搞定，现在我学乖了。这几年开的车多了，路上看到过不少令人毛骨悚然的车祸现场，无一不是开快车的结果，现在表盘上的指针一过110我就收油，110时速跟车50米，我有把握刹得住。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林牧童放下手里的活，他双手叉腰，看着我走过来。

“我闻着味来的。我一本正经的搞怪。

“我姐说你在龙低。

他做了一个惊讶的表情，语气却稀松平缓，尔后还又笑笑。他坐了7，8年的牢，经历过大风大浪，许多事在他看来已经是见怪不怪的了。我看得出他的笑多少带着点感恩。

我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他愣住一动不动，像根木头那样整个人硬邦邦的，似乎被我过分的热情给整懵了。这本不在我的计划之列，我没有考虑过见到他后会怎么样，一切自然而然。

片刻后我松开他。原本我想说一句‘感谢你的归来。’话音刚提上喉咙的时候，突然觉得这与我平时的人设不同，“你居然没有长胡子我说。

“我的脸皮太厚了，应该。

他本想把我带到店面里的暗房去，他住在里面。这时有个四五十岁的女人上门要做种牙，林牧童戴着口罩和眼镜示意她坐在牙椅上帮她做了个临检。

“你等我一下。他说。

我点头；趁机对着牙诊观摩了一番，最后我坐在一张靠边的沙发上。

“上颚左右的大牙都坏掉了，最好要拔掉。

“两边都要重新种过吗？

“可以不种，但必须要拔掉。大牙基本上没有什么用的。

“为什么经常用不到的大牙反而容易坏掉？

林牧童愣了一下，之后他的回答令我大跌眼镜。

“这是好事，总比先坏门牙的好。

“左右两边种一颗。女人说道。

“可以补；不一定要种，或者直接拔掉也可以。

“大牙没什么用的。林牧童补充着说，“像阑尾炎割掉就是去了病根。

最后女人同意拔掉两颗大牙。

林牧童穿上工作服，带上手套；他将消毒水、口腔剂、玻璃樽、镊子，麻药；针筒……他需要的东西统统放到托盘上面，接着将牙椅调到方便他工作的角度，向牙患讲解注意事项和过程，整套功夫行云流水。

起初我有点紧张，但看到他注射麻药的时候表现出的那种镇静，我就知道稳了。我琢磨着什么时候也把自己的两颗大牙拔掉。

半个钟后，林牧童顺利取出两颗烂牙。待女人走后，他直接关掉门诊。

“我们找个地方坐坐。

我已经很久没有回里垌乡了，最近的一次是两年前，我隔辈的一位90岁亲人悄然离世，他是在睡梦中溘然长逝的，走得很轻松。整个家族；四世同堂的亲人从四面八方赶回来吊唁，但所有的亲人在分割财产的事情上闹得不欢而散。我还看见有几个人在老人的房间里翻箱倒柜，搜出两万多块钱，当场就分开了。我并不厌倦里垌乡，但总感觉这里是我梦魇的一个地方，尤其是我到外面生活了以后，里垌乡让我无形之中感到一份压力。

我们走进一家馆子。

“好累。林牧童坐下椅子的时候说道。

他放松身体，让上半身顺着重心缓缓地往下滑了一截。

“没想到你成了牙医。

“我只会拔牙，别的都不会。林牧童莞尔一笑，“我爸怕我找不到工作，于是和一位从医院里退休的老医师合伙开了这间牙诊。我在里面打下手；也算做学徒。

他父亲是镇医院里的主任，这一点还是绰绰有余的。

现在这个行业火的不得了，以前民众生活水平低的时候，几乎没有几个人能顾得上牙齿。这几年；随着生活质量的提升，牙齿越来越受到更多人的关注，尤其是年轻人；武器不光要好使；还要好看。

“你的手法很娴熟。

“我在监狱里做过卫生员。

我不知道卫生员是做什么的，不过我大概猜得到，应该是负责照看病人之类的，又或者是给医生打下手的活。林牧童盯着我看，说了一句连他都不大相信的话。

“你结婚了？

“差一点结了。

“差一点结了。他重复着我的话。

“就差个女人。

我用筷子搅了一下碗里的馄饨。

“我前几天看到方丽嘉了，她好像…不怎么好。大街上和一个男的在拉扯。

“我也不好。

林牧童沉默了一会。

我和他面对面坐着，气氛一度降到冰点。林牧童的眼神有点飘忽不定，我看得出有些话他咽到肚子里去了。对于过往；我们两个都有意在回避。

我不会问他，除非他自己想说。

在成为出租车司机之前，我做过两年的代驾，再往前就是公交车里的乘务员。要不是后来因为公交车全部改成了自动售票，或许我还在干着这个活。我尝试过换几份工作，也学人做过销售，最后都不了了之。因为我学不会耍心眼，没有拿得出手的技术，也没有过人的口才，更没有人脉关系。做代驾的那两年，是我在社会里攀爬最为艰难的时刻，白天睡觉；晚上拉活，基本上每晚我都要用20时速的自行车骑上百公里的路程，绕过无数的街道；山坡，甚至我扛过电动车过河。最要命的是下雨天，没有一个出租车司机是愿意拉一个‘落汤鸡’的，你只能冒着雨骑几十公里的路回家，只有这样我才能赚到钱。钱才是这个世界的王道，我不停的训练自己。有段时期我几乎得了抑郁症，我极度怀疑自己；怀疑这个社会，没有社交，完全封闭自己。赚了一点钱后，我买了一辆车，成为了现在的出租车司机。

这几年我一直都在为生存而生活。我不想对任何人谈起这些，它既不羞耻；也不光彩，我不需要通过这些经历让别人认识我。

林牧童的家境一直都不错，即便他坐了七、八年的牢，出来后他的起点仍然比大部分的年轻人高。他不需要为生活奔波劳碌，只要他愿意；顺着他父亲安排好的路走下去，以后的日子就一定能过得很安逸。

但他往后的所作所为，让认识他的人都感到窒息。他不但要逼死自己，还要逼死更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