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冤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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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自作多情

通常而言，如果我们早晨的九点钟有课，那么点名最晚也在八点五十五；而要在这个时间前赶到教室，那至少八点半就要从宿舍出发；如果还想在半路上吃早饭呢，考虑到排队，我通常八点就要完成洗漱出门了。

而此刻，手机屏幕上显示八点二十分，我却还没起床，没洗脸，甚至连室友喊我一起去吃饭我都没理，原因是我正在看一只狗。

那是韩克的头像，一只黄色的土狗。

土狗头像旁是他发给我的第一条信息：有课吗？

大学的上课方式跟高中不同，教室和上课时间都不再是固定的了。像我们学校，每学期初，学校会向每个班发放课表，上面会标明每周几的哪个时间有节什么课，需要学生到哪个教室去听。因此，大学里想找谁聊天，第一句话往往就是：

有课吗？

有课就意味着需要上课，就不能聊了；没课才能继续话题呢。

于是，我就为回复韩克这句话打了十几遍腹稿，手机输入框里的文字从“有啊到“有，但是不着急再到“好像有吧，没事儿，最后变成了：

桃子：没有，怎么啦？

我暗暗的安慰自己：反正他也不知道我们课表，我只要赶快跟他聊完，然后赶快往教室跑就行了……

没想到打脸总是来的猝不及防——

韩克：很好，那你课表方便发我一份吗？

“……

我默默无语的憋了半天，满脑袋像搞思考风暴似的，才想出一招缓兵之计：你要我们课表干什么？

韩克答得倒是很快：成绩不好，补课。

想不到呀小子，你看起来一表人才、气质楚楚，原来也是一个差生？

虽然我们学校连“差生都是各省的高考尖子吧，可想到我终于能在韩克面前找到一点优越感了，我不禁暗自得意。

桃子：你是跟森姐一个班吗？大三还要补大一的课呢。

韩克那边也开始显示“正在输入却迟迟不发来信息了。

许久，韩克：我大二。

桃子：哦，那你哪门课没学好？说不定我可以帮你，就当还你昨天的人情了。

说完，我就觉得自己有点得意忘形了，我跟韩克也没那么熟啊，我为什么说要帮他呢！

果然，韩克的语气仿佛有点淡了：人情留着以后还吧。

我有点儿慌，怎么办，我是不是伤他自尊心了？他不想找我帮忙了？都怪我刚才发信息没过脑子！

韩克：我高数不太好，你们高数哪天上？

桃子：……

韩克：怎么了？

桃子：我们是英语专业啊，我们没有高数课！

韩克：……你不是我们专业的吗？森姐说你学金融的。

桃子：我不是啊！我对算数一窍不通，我可学不了金融！

韩克：金融不是算数。金融是——

时间马上到八点半了，我只能一边草草的洗漱完，冲出宿舍，一边还兴致勃勃的捧着手机，等着韩克给我普及一个我平时连听都懒得听说的专业——

韩克：算了，你一个连高数都没学过的人，我说了你也听不懂。

桃子：……

我只能转移话题：你不去上课吗？或者吃饭？

韩克：我好像也没课。

于是，我就只能做戏做全套，一边狂奔着赶向即将上课的教学楼，一边还得时不时的停下来，跟韩克打字聊天。我们从“食堂早晨的八宝粥不错扯到了“其实我不怎么喜欢英语，我只是为了上这所学校才报的这个专业……等到我终于赶到教学楼附近时，时间已经到八点五十了。

我发了最后一条信息：我得去跟舍友一起吃早餐啦，等有空再聊。

韩克只简单的回了一个字：好。

然后我终于安心的按掉手机，走向教学楼。

与此同时，一个肩宽腿长、走路姿态格外端直的身影就从另一边走了过来。

他一手拿本厚厚的书，修长的手指间还随意的夹了支笔；另一只手正举着手机，对那头说：“我已经到楼下了，先帮我把名点上吧。

然后他一抬头。

我们两个“没课的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在上课的途中狭路相逢。

城市里繁忙而喧嚣的早高峰刚过，空气中似乎还弥布着一股汽车尾气的味道，太阳早已大亮，教学楼下的古树上有不知名的鸟儿在呦呦啼鸣——

这才是我们见的第二面呢。

第二面，我就又窘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但为了维持自己的面子，我还是决定先发制人：“你不是没课吗？

没想到，韩克的心理素质比我可强多了，他不紧不慢的说：“我说的是‘好像’没课。

我被噎住。

韩克还嫌不够，他朝四周望了望：“你经常来教学楼里吃早餐吗？想不到还有餐厅开在这儿呢？

“……

我好端端的干嘛要跟他斗嘴啊！

“不跟你说了，我上楼了！我扔下这句话就逃避一般冲向楼梯口。

可韩克又想到什么似的，喊住我：“等等。

我像被施了定身术，老老实实的停在了原地。虽然我也不知道，一向早到晚退、认真学习的好学生纪陶为什么突然变了一个人，居然会冒着迟到的风险跟一个才见了两面的人聊天。

他说：“我刚才想了想，觉得英语还是挺重要的。

“呃……谢谢你对我们专业的肯定？

“我不是那个意思，韩克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看傻瓜的表情，他微笑着，用那副永远流露着睥睨光芒的眼眸定定的望着我：

“我是说，我还是想去上你的课。

我呆住了。

“记得把课表发我。

他一边说完，一边就转过身，走向了那条长长的走廊。

而我站在原地，听见上课铃声终于响了起来，“叮的一声，仿佛轻轻的敲在了我的心上。

——

半天以后，我就从这种轻飘飘不知所以的状态里醒过来了。

原因是当晚的舞蹈社团训练。

我们社团的全称，是“古典舞爱好者联合会，虽然大家都不是专业的，但大部分成员都有一些舞蹈功底，要么小时候练过，要么假期时上过系统的舞蹈班，反正大家往那儿一站，光气质就很是夺人注意——我到训练场时，看到的就是一群又苗条、打扮又时尚的学姐们，正围在一起说说笑笑。

中间的森姐看到我，隔着老远就扬手打招呼：“快过来！我们正选练功服呢，你看看你要多大号的？

我这才发现场地正中堆着大大小小的包裹，里面盛着轻薄的短衫、长裤，以及同色系的棉麻长外套，正是我跟韩克之前搬来的物资中的一部分。森姐提醒我：“快选啊，到后面号可能就不太合适了。

我有点儿受宠若惊，小声问：“这个，就是大家随便选吗？

“不然呢？旁边的学姐笑笑的看了我一下，开玩笑道：“难道还要开个会，大家举手表决啊？

“不是，我有点儿不好意思，“我是说，这个不需要拿钱吗？

“你傻呀，森姐亲昵的拍了我一下，“这是校外公司赞助给咱们的，大家象征性的交个十块钱，就当社团经费了。她说着说着，又兴奋起来：“哎你们知道吗，韩克居然还帮我拉来了好多演出服，全新的！我得跟学校申请个地儿存起来，以后上台表演什么的，我们都不用去外头租服装了！

一听到韩克的名字，我的耳朵不自觉的就竖起来了。

大家还在你一言我一语议论：

“社长你们可太牛了！我看别的社团拉赞助好难的！

“对啊，下次带我们看看那些演出服吧，有学姐拉着森姐撒娇，“人家也想穿美美的衣服！

森姐立刻配合的搂住她：“好的小美人儿，只要你好好陪姐，姐肯定不亏待你哈哈哈。

大家都跟着大笑起来。

像我这种新生，当然只是默默的“作陪，因为我们刚加入社团不久，对学姐、前辈都有种本能的敬畏，自然就少说话多干活了。

森姐却很体贴的关照我：“选好了吗？昨天把你跟韩克累得不轻吧？

“没什么，我一发言还有点儿紧张，“主要都是他搬的。

旁边的学姐忽然“咦了一声，问森姐：“是我们系那个韩克吗？他好像比咱们低一级，对吧？

“嗯，森姐一边试外套，一边发愁似的叹了口气，“唉，我这回可欠他人情欠大了，回头他非跟我讨债不可。

“哎哎哎我想起来了，上次咱们去校外演出，是不是也是韩克帮忙找的车？那个学姐说着说着就暧昧的一笑，轻轻撞了下森姐的肩膀，“什么情况？学弟怎么老帮你呀，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如实招来！

“我去你的——森姐笑着跟那个学姐打闹在了一起。

我这下可不光是竖耳朵，就连眼睛都快跟着竖起来了。

什么意思？

难道森姐跟韩克……有一腿？

我看看手里正在挑选的衣服，又看向正在起哄的众人，只听东一句“噢我们社长有人追喽，西一句“这些赞助不会就是人家的聘礼吧，而森姐既不紧张，也没有什么害羞的意思，只是一边接受着调侃一边大大咧咧的跟大家打闹着。

这跟美美那种因为一句玩笑就生气的表现可截然不同。

如果美美是因为被误会才生气的，她跟冯戎没什么；那森姐这种表现，是不是正说明她跟韩克有什么呢？

那韩克加我好友，要我课表——

妈呀，我是不是也太自作多情了！现在想来，我跟韩克才刚见了两面呀，第二面是偶然撞上，第一面还是因为森姐！就算他问我要课表，想去我们班上课，又能代表什么呢？八成——不，九成，十成是因为他真的需要补英语，却又不认识其他英语专业的人，所以就恰好请我帮个忙而已！非常单纯，非常顺便的那种帮忙！人家压根就没有别的意思！

再想想森姐，她每次提到韩克时那种熟稔的语气、亲昵的态度，还有韩克帮她拉来这么大一笔赞助……

也许人家真是互相有意思呢？

想到这儿，我不禁暗自懊恼起来。幸亏我对韩克只停留在“印象深刻好像每次见他都很开心的层面，还没有真对他产生什么幻想。要不然，人家对我只是平平常常聊个天，普普通通交个朋友，我却对人家萌生什么奇怪的感觉，甚至在他或森姐面前说了什么不对付的话，那我可真没脸见人了！

短短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大家还在打闹着、挑着衣服，我的内心却已经历了一场无人知晓的巨大风暴：纪陶啊，你以后可别再胡思乱想了，好好学习吧！是课本不够厚，还是习题不够难，你怎么净一天天的想些没用的呢！

当天晚上，在格外努力的结束了社团的舞蹈训练后，我就正正经经的把班里的课表发给了韩克，并留言：

“学长，真的很感谢您之前帮了我，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我的，请随时喊我。

果然，韩克只是回了两个字：“好的。

我松了一口气。

这应该就算是我们之间的结束了吧？以后也许会偶尔聊句天，但那也肯定是因为有什么事儿需要找对方帮忙，或者大家会成为点头之交……

我在这种莫名复杂的情绪中迎来了本该欢乐的周末。

美美约了我逛街，可是我对买衣服买鞋，或者化妆扮美的事儿一向没什么热情，上高中时是穿校服、不允许化妆，现在我还是整天素面朝天，衣服都穿我妈在县城里帮我买的。进了商场，美美忙着试着试那，我就当个工具人，一会儿帮她拿东西，一会儿负责夸她两句“你穿这个真好看你穿那个也很好看，以至于逛到最后，美美居然嫌弃的说：

“纪陶你是个男的吧？你能看出来我穿这两件衣服有什么区别吗？

说实话，我还真看不出来。

回了宿舍依然是写作业、做习题。我连手机都不想刷了，因为一看到我之前跟韩克的聊天记录，短短的一个早晨居然扯了那么多废话，我真是有点臊得慌。

很快，周一又来了。

在西方人的信仰中，上帝在这一天创造了光，然后一个新的世界诞生了。我虽然不信上帝，但每周的开始还是让人颇感期待，因为一段小小的新生活又要开始了，我又可以进行新一轮的学习和忙碌了！

我要专一，我要上进，我要把那些莫名的惆怅和混乱的思绪全部淹死在知识的海洋里！

然后我准时起了床，并早早的赶到餐厅吃了顿健康餐。

我提前到了教室，占了好学生专用的最前排的位置。

我跟陆陆续续赶来的同学们打招呼，并热情的跟大家讨论着老师之前留的作业。

然后我看见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一个在我眼中与所有人都那么不一样的人走了进来。

我看见他抬眼扫视向整间教室，仿佛只是想找一个座位，却把最终的目光投向了我；他望我的样子很像在看一只小猫，一条小狗，或者随便什么不太重要的东西，却又专注的仿佛在望着整个世界。

我看见他在我后面远远的地方坐下了，然后我的手机一响——

韩克：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