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拾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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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世绊(三)

林莘下意识地把手一横，护在那小丫头身前，扬声道:“先来后到！我们于你之前便已付了银钱，阁下若不信可以问她，还请遵守规则。

那人肥头大耳，眯了眯眼说:“什么先来后到？什么规则？小爷既出了钱，人自然是小爷的！

那小丫头躲在林莘身后，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胖子一瞧这样子，邪邪笑着，嚣张的气势更甚。

林莘对那胖纨绔道:“咄！这位公子，我说你小小年纪，就自称小爷，哪家的‘小爷’这么油腻呀？这么多街坊邻居，今儿可都瞧见了啊，是我先买下她的。你便是把登闻鼓敲破了，这丫头也是我的人。

那人哈哈狂笑道:“登闻鼓，你知道小爷是什么人吗，敢这么跟我说话？呀，倒是我眼拙了，小爷这才发现你比她好看几百倍呐！怎么，莫非你也想随我一同回府？来来来，走，一起走。赶紧的，鼓也别敲了。

林莘感觉再跟这种无赖进行言语掰扯是一种自贬，多说无益。眼见着他抬脚要过来，她飞快地观察了一下周围可用之物。

眨眼间林莘拔出文娘的尖锐发簪，然后如游鱼蹿出，“嗖一下以簪子划开了那胖子头顶束发的长绸，绸带立时一分为二。

林莘用一段绸带把对方的右手与右脚捆到了一起，另一段把他的左手与左脚也捆到了一起。手速之快，手法之原始，令周围的人瞠目结舌。

林莘有一半血液是宁国公家的，筋骨强健。虽这时还未正式习武，但收拾一下这种素日里四体不勤、手脚笨重的未成年纨绔，还是不在话下。

胖纨绔头发散落，倒在地上，像个被翻转的乌龟，咕涌了两下，爬不起身。如此形容，着实令人发笑。他的小厮这时也不急着去解开主子的束缚，却是比划了几下，装模作样地要来收拾林莘，目测平时没少挨那胖纨绔的欺负。

文娘一把拉住了对方，跟那小厮低语了一句，小厮又蹲下去，把话传到他主子耳朵里。

那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仰头朝林莘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林府那有爹娘生没爹娘教的小野种。得，今日就当是我出门没看黄历，那丫头，我不要了行了吧？你还不赶紧把我放开！

林莘周身丝丝地冒出冷气，他这些话精准地激怒了她。她一只脚踩下他的鞋子，利索地塞到了他嘴里，他果然唇齿含糊，不再能说出污言秽语。

林莘此时野性未驯，又不得教化，本还想噼里啪啦地甩他十七八个响亮的巴掌，把他打成猪头才解气，但文娘拉住了她，附耳跟她说这胖子是本郡陈通判大人家的小公子。

林莘低声问文娘:“什么叫通判？

文娘说:“通判啊，在本朝，就是郡守的副手。

林莘心下一窒，这就不好办了，这人的爹是她爹的副手。虽说官大一级能压死人，可她爹林舟望这个人极其好官场面子，这终究是他同僚的孩子。

正当她思量之时，胖纨绔的小厮朝她拱手:“林大小姐，这个……这今儿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咱们自己人。一场误会，实属误会哈。

林莘暗暗嫌弃，谁跟你是自己人，面上同他说:“等我们走了半个时辰，你再把他解开。

“这……这………小厮挠了挠头，装作为难的样子。

周围看热闹的人逐渐散去。

林莘叫文娘去给那小丫头买了几身衣服与鞋子穿上，又雇人把他爷爷拉走，埋在了城东姑逢山上，立了个碑。

林莘对那丫头说:“今日老爷爷入土为安，以后你随时可以来祭拜。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姑娘又朝林莘磕了几个响头说:“奴婢四丫，对姑娘感激不尽！！姑娘对四丫，如同有再造之恩！！

林莘摆摆手:“夸张了夸张了，快起来吧。你怎地名字比我还离谱，你家不会还有一二三丫吧？……

那丫头摇了摇头，神色怅惘:“大哥下河叉鱼，被水流卷走了；二姐去山上拔笋子，被山顶住着的老光棍糟蹋，死了；三姐因着二姐的事，点头同意去给乡下庄子的管事老爷做小妾，这样时不时还能接济我和爷爷一点儿。结果好景不长，那个老爷寻花问柳，三姐被传染，不出一年也死了……

林莘愣了愣，这也许是她第一次见识到民间疾苦。

林莘说:“你跟我们回府吧。瞧你瘦得，以后跟了我就多吃点。你以后，就叫青葵吧。我舅父跟我说，葵花跟着太阳转，是明朗之物。

她的人生，可能需要一点阳光。

青葵睁着懵懂的眼睛，朝林莘重重地点了点头。

林莘一行三人，刚回到林府门口。

林舟望的管家就跟她说:“大姑娘，老爷在书房等您。您可当心点，老爷火气正炽呢。

林莘道:“多谢叔。叔你等等，我先回小院喝口水~

管家犹豫:“这……这怕是……

林莘却早已经一溜烟跑了。她回到西厢院里，往膝盖上系好文娘给她缝制的两块厚绒，很好地被裙摆盖过了。

林莘缓步进去她爹的书房，垂手敛身。

林舟望正坐着批阅公文，砚台不轻不重地一拍:“还不跪下！

林莘暗想，还好早有准备。

林舟望道:“可知本官今日叫你来所为何事？他甚至都不自称为父。

林莘说:“知道。我让陈家那胖子在街上丢了脸，可他不顾王法在先，出言不逊在后……

“冥顽不灵啊冥顽不灵！林舟望打断了林莘的话:“看来你并没有意识到错在何处。那丫头，你收了也就收了，可你万不该羞辱于陈家小公子，你可真是野得没边了！你可知，你走后，又有别的小孩上去对陈家小公子拳打脚踢，眼下他脸上全是淤青了。

林莘暗道，看来那陈胖子平时和人结的梁子不少啊……

林舟望续道:“陈通判为人宽厚，不与你小女娃计较。可本官明日上了值，怎么和人家交代？本官多尴尬？

林莘:“爹你来回来去地问我，你明日如何交代，你尴尬与否，可从我进来到现在，你都没问过我一句我有没有受伤。

林舟望冷笑几声:“你？你个野猴子一样的人会受伤？

林莘心里难过，索性仰头道:“行。我是野猴子。那父亲您怎么不找个夫子教教我？林艾四岁就开蒙了，自有琴棋书画各科先生；而我今年九岁了，大字不识一个，这到底是何缘故？三岁小孩都知道‘子不教父之过’，您常骂我不识体统，可我上哪儿去识体统去？咄！便是您想叫我抄个立身醒言，抄个女则女戒，我都不会握笔呀！

“你你你……你………林舟望汗颜，一张老脸抽了抽，支吾了半天，竟也无从回答。

林莘继续跪着。她爹觉得她便是跪着也碍眼得很。父女俩吹眉瞪眼的，似一对天生的冤家，何苦来哉。又过了一会儿，就打发她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