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无脚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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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临刑前夜

周寒飞坐在地板上，从衣兜里掏出一包中华，不是很熟练地打开包装，抽出一根递给吕云枫。

“抽一根不？

吕云枫摇摇头，微笑地望着他。周寒飞的表情有点尴尬，还有一丝嘲笑。他把那支烟叼在自己的嘴里，点上，一阵烟雾过后，是剧烈地咳嗽。

他眯着眼，把几页纸和笔又往前推了推，说：“真的不给谁写点什么？毕竟明天就要上路了。

吕云枫知道周寒飞不甘心，一直有意无意的提醒这是他在人世间最后一个晚上，他一直想洞悉吕云枫的内心世界，哪怕只是一个角落，他需要的是一个机会，现在是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

吕云枫还是安静地望着他，没有说话。他双腿支起坐在靠墙的位置，脚踝上是沉重的脚镣，头上的灯光倾泻在他的头发上，脸上，给了他一种特殊的光辉，那个表情就像《肖申克的救赎》中，安迪在屋顶，看着他的狱友喝啤酒一样。

“很多像你一样的人，这样的晚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几乎不停，我见得多了。一阵沉默之后，周寒飞又抛出这么一句。

吕云枫点点头，算是对他的话做了回应。

“你戒烟多久了？周寒飞问。

“进来之前戒了半年多，算上在这里待的日子，应该一年多了大概为了周寒飞的感受，吕云枫配合了他一下。

“兄弟，抽一根吧，放松一下，聊聊天，时间也好打发。再说，戒烟是为了健康，你。。。现在你这个处境，也好像没什么意义。周寒飞温和地望着吕云枫说。

这个案子，从头到尾都是周寒飞全程跟踪负责的，即使到了死刑即将执行的时刻，他还是不肯放过吕云枫。300多个日日夜夜，周寒飞像吕云枫的仇人，兄弟，朋友，战友，也像一个爱而不得的痴情汉。

吕云枫认识周寒飞，是三年前的一个冬天的早上，常红霞给吕云枫打电话，问他是否方便，她要带一个警察到吕云枫这里了解一个人的情况，吕云枫直接说不方便。结果两天以后，周寒飞自己找上门来，还带着协查函。从那一天开始，吕云枫的生活中，就处处有了周寒飞的影子。

“我戒烟不是为了健康。

“哦，那是为了什么？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抽得很凶。

“是为了调伏的乐趣，我喜欢掌控的感觉，包括对欲望的掌控。吕云枫看着周寒飞，心中升起一丝怜悯，他决心再给周寒飞一次了解他的机会。

“生而为人，就有八苦，所有这些痛苦，又都是欲望带来的，所谓贪嗔痴是因，八苦只是果而已。吕云枫望着周寒飞认真的神情，徐徐道来，就像佛陀涅槃之前，在众弟子面前最后一次转动法轮。

“人的欲望是与生俱来的，这是人的原罪，某种意义上来说，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每个人就都在修行，在漫漫的人生课堂上，有很多功课需要修习，如果期满合格，就意味着跳出六道轮回，往生极乐，否则，就要留级重读，再来一次。人之所以会吸烟，是因为烟草带来了人们迷恋的一些东西，安宁，空旷，短暂逃离现实的不真实感，而迷恋这些无非是为了逃避痛苦，而痛苦的根源是人的欲望 有些人爱而不得，有些人由爱生恨。要想解脱，就要把这些欲望枷锁一件件脱掉，每脱掉一件，就有一份轻松！

“而脱掉枷锁的过程，不是人生一大乐趣吗？比如明天早上，在我奔赴刑场之前，就会有人用锤子把我的脚铐砸掉，那一下下锤子落下的声音一定很悦耳，我会迈着轻松的步子上路，不是吗？。

周寒飞面无表情地望着吕云枫，他听懂了吕云枫所有的话，又好像一句也没听懂。

07年周寒飞中国警官大学毕业后，就直接分配到S市刑警大队，因为在大学参与了虹桥培养计划，所以那个时期他就是学校的名人，在校期间，他选修了很多心理学课程，尤其对犯罪心理分析有独特的兴趣，并且在专业期刊上与辅导老师共同发表了相关论文。俊朗的外形，冷静的性格，缜密的逻辑思维能力，矫健敏捷的身手，作为一名警察，无论从哪些方面来讲，他都堪称完美。

“为什么会这样，到底错在哪儿？你书架上那本《梦的解析》，里面那些枫叶，我知道很关键，感觉和案情相关，可我没证据，能跟我透露一些吗？周寒飞的口气像朋友一样。

“我是清白的，但不一定是无罪的，吕云枫诚恳地说，嘴角有一丝淡淡的笑。

吕云枫想念那棵树了，那棵他和徐天慧亲手种的一棵树，五角枫，每年秋天，都会迎着太阳送给这个世界最深沉的红，那个只有在大自然中才会生长出来的有生命的红，那种饱蘸了四季所有日子的红。此刻，在吕云枫心中，那棵树静静地站着，每一片叶子，都在轻轻摇曳。。。。

“能让我一个人待着吗？谢谢！吕云枫对周寒飞说。

周寒飞艰难地站起来，盘腿坐着让他的腿有些发麻，他把烟留在吕云枫面前的白纸上，对屋子里另外一个囚犯说：“小武，机灵点，有事及时汇报，我今天在看守所不走！

牢房里安静下来了，十一月初，还没到供暖期，这几天的寒潮让空气中有丝丝的凉意。吕云枫喜欢这样的空气，他现在喜欢一切清醒的东西，这让他有能力看清一切，也容易安排一切，太温暖的空气容易让人昏昏欲睡，那样的睡眠叫做昏沉，没有任何价值。至少，在这个夜晚，有这样一段时光，他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个世界是他的庇护所，是他的家，是他的归宿，也是他的出发地。

今天下午法院来人，向吕云枫宣布了最高法复核决定执行死刑命令后，他就搬到这间独立的牢房。

除了吕云枫，这间牢房还有一个囚犯，周寒飞叫他小武，其他狱警叫他孙成武。这是惯例，一般这样的情形都要有一个罪行较轻，即将出狱的囚犯负责监视任务。吕云枫闭上眼睛，用耳朵倾听一切声音，遥远的和迫近的。暖气管道中有水流动，那是每年供暖前试水的声音，小武手里拿着一副扑克牌，一张张摆在地板上，再根据某一个规则来回移动那些牌，摆完了，看一会儿，再收起来，洗牌，摆牌，周而复始。小武很安静，挺好，吕云枫知道他经常偷偷瞄着吕云枫看，在他眼中，吕云枫就像他手里的牌，神秘又莫测。

吕云枫听到了寒风吹进窗户缝隙发出的声音，轻轻的，遥远的，若有若无，像一只无常在吹喇叭，呜咽的，悠长的。

吕云枫瞬间抓住这一缕声线，耳朵就像一双灵敏的雷达，紧紧锁定那个方向，接收那个缝隙发出的一切声响。

哦，那声音真美，吕云枫看到了白雪皑皑的山谷中，有一条蜿蜒的小路，一直延伸到大山深处，山谷深处有一座茅草屋，在静谧的大山里伫立。吕云枫看到了他自己，穿着厚厚的棉衣，站在院子里，他的旁边站着一个女孩，女孩手里拿着树枝，在雪地上面画画。

女孩画的是什么？走近看看，原来雪地上画着一只飞翔的小鸟。。。。

吕云枫知道他又回到了那里——他自己制造的梦境之中，对于这样的梦境，他的把控能力越来越强，既知道自己的位置，也随时可以抽身离去。而进入梦境的途径，就是那一缕寒风吹进窗户缝隙的声音，虽然那声音很轻，很远，但他还是可以把那声音分辨剥离出来，为其所用。这就像一位徒手攀岩的大师，普通人看似光滑无比的绝壁，但大师总会找到细小的着力点，轻松地攀援而上。

吕云枫在梦境中的雪地上跋涉，也在随时看着小武在摆弄扑克牌，好像周末的下午，他看着手中厚厚的书，偶尔看看炉火上烧的水，水开了，就可以泡茶了。

几个小时后的执行对吕云枫来说并不是要紧的事，反而梦中的寻而不得让他放心不下。入狱将近一年来，他时时遁入梦中，寻根溯源，追查答案。他知道一旦执行了，他也就和徐天慧相聚了，他想在相聚之前找到答案，他想问问梦中的天慧，为什么每次都是在雪地里画一只鸟。

墙上的电子钟指向凌晨三点，牢门打开，吕云枫借助着金属门栓撞击的声响回到现实的牢房中，是周寒飞，他手里托着一个笔记本电脑，神情有些疲惫。

他把屏幕转向吕云枫。是一个人的照片。

“卢平？你还记得吗？

吕云枫看看电脑，又看看周寒飞，有些迷惑。

“我忽然有些线索了，但需要你的配合，我想让你免于死刑，逃出生天，时间也许来得及！周寒飞喘着粗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