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最亮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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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狗尾巴草摇摇

刘建国见梁淑芬劳作了一天，又有着身孕，生怕她有什么闪失影响胎儿。

于是他厉声喝退两个女儿:“快回屋歇息，你妈妈也要睡了。

“我想跟妈妈睡。红霞撒着娇说道。以前，只要央求爸爸妈妈，他们就会答应自己的。

谁知现在刘建国一听这话，脸马上就阴沉下来，大声喝斥道:“你妈妈肚子里有弟弟了，被你踢到了，怎么办？

红霞被爸爸突如其来的吼骂声吓哭了。

梁淑芬在一旁嗔怪道:“你这么大声，吓哭孩子了。

刘建国不以为然，依然黑着脸，声音又提高了八度，说道:“都是给你惯坏的！就知道哭，回自己屋里哭去！

梁淑芬知道拗不过丈夫的倔脾气，只好示意红梅把红霞带走。

红梅懂事地牵着妹妹的手，把她带回自己屋了。

待姐妹俩走后，梁淑芬劝说道:“孩子们还小，好好说话！

刘建国那张脸拉得老长，黑着脸说道：“你看看方圆百里，哪家孩子不是打大、骂大的？我对她们两个算好的了。

梁淑芬也不再辩解，丈夫说的是事实，哪家孩子不是打大、骂大的。只是，看着两个年幼的女儿，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清楚。

因为梁淑芬没有上过一天学，她也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小时候，她常常在打猪草时，侧耳听过其他孩子们的朗朗读书声。

梁淑芬也曾向往过，自己能进学堂读书，但很快就勇敢面对现实。村里没有女孩上学，男孩也是念过几年书，会写自己名字，会秋后卖粮算账就行了。谁会浪费时间在写写画画上，还不如多插一棵秧长成稻谷，饱肚子强。

“念书能当饭吃？这是她们那一辈，经常在耳边听到的话。

后来，改革开放春风吹进来，村里人吃饱穿暖了，开始抓教育了。

乡政府墙上用毛笔写着几个大字:教育要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

所有儿童和少年必须接受九年义务教育，不管男童还是女童，都被拉进了学堂，开始享受受教育权。

“红梅和红霞算是赶上好时代了。梁淑芬笑容满面，看着两个女儿背着书包上学去，心里暗暗想到。

当从电视上看到大山外面的世界，人们也渐渐认识到学习文化的重要性。

“要好好学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梁淑芬常常跟红梅红霞这样说道。

这边，刚被训斥后的红霞，回到里屋还在嘤嘤抽泣，红梅也不耐烦了，厉声说道:“哭！就知道哭，哭有啥用！

红霞只得擦擦脸上的眼泪，憋着不敢抽泣了。

从小到大，红霞最听姐姐的话了。姐姐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毕竟，姐姐说打人就真动手打她，不像爸爸妈妈有时只是吓唬她。而且，姐姐写的字好看，题目算得都对。她最佩服的人就是姐姐了。

“睡觉！姐妹俩脱了衣服，就爬上那张小木床。

小孩子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只一会儿功夫，她们就进入了梦乡。

自从梁淑芬怀孕后，红梅红霞就挤在厨房角落那张小木床上。以前，红霞都要赖着跟妈妈一起睡的。

现在农村计划生育政策稍微宽松一点:生一个男孩不允许再要第二个，如果第一胎生个女孩，可以允许再生二胎，但不允许再生第三胎。

可是梁淑芬已经连生两个女孩了，原则上不允许生第三胎的。所以自从肚子显怀后，她都不敢出门，只在里屋干点家务，生怕被村干部看见。

不过，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这天，老村长还是找上门了，眼睛瞪得像村口老黄牛脖子上挂的铜铃一样大。

“老大，你们这么多年都没生，怎么现在……老村长急得直摇头，“你这……糊涂，这是违反国家政策呀！

“村长，您老人家知道，屋里没个男孩，窝囊啊……刘建国的声音有些哽咽了。

刘大爷蹲在墙角，“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袋，眉毛都苦到脑门上了。

“村长，您行行好吧。梁淑芬也苦苦哀求着。

“老表，您看大嫂肚子都这般大了，总不至于还弄掉吧。刘大娘不停地搓着那双皴裂的手。

农村里都是亲连亲，亲套亲，打断骨头连着筋。老村长看着老表一家祈求的目光，心里也是难受极了。怎么着，也不忍心让她家断后啊。

老村长咬咬牙，丢下一句:“那只能罚款了然后就颤颤巍巍地走了。

刘大爷一家终于松了一口气。胎儿是保下了，但这罚款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这可怎么办？家里哪交得起罚款嘛！梁淑芬又开始愁起来。

“你瞎操什么心！安心养胎，别动了胎气。刘建国心里也没辙，只能没好气地说道。

刘大娘安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总有法子的。

刘大爷在墙角磕磕烟袋里的灰，背起手大步流星地走了。

冬天，在不知不觉中到来了。

田埂上的杂草已经枯萎，田间也没有了庄稼，田野的尽头，地平线清晰又辽阔。

冬天把真实和本色还给自然。大地敞开怀抱，毫不遮掩地袒露出实在和坚硬的土壤。

门前的几棵大树，也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凛冽的寒风一吹，就发出呼呼叫声。

“哇——大年初一午饭时间，随着一声响亮的哭声响彻天际，黄婆婆的声音也颤抖起来:“大喜——大喜——

干了一辈子接生婆，她深知主人家的心思。

刘大娘听见产房声音，一个箭步冲进产房。只见黄婆婆高高举起婴儿，两腿间的小鸡鸡赫然在目。

三个女人都喜不自胜。

梁淑芬更是喜极而泣，终于盼来继承香火的儿子了，这下自己在家也能抬头做人了。

刘大娘乐得脸上开出一朵花来，嘴里逗逗孙子，余光瞅见大媳妇落泪，忙安慰道:“他大嫂，高兴的日子流啥眼泪。这坐月子的，别伤了眼睛。

嫁到刘家，婆婆第一次对自己说着关心、体己的话。梁淑芬那一刻觉得婆婆那么陌生，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老刘家每个人脸上都露着喜气洋洋的笑容。

刘大爷老两口终于不用再担心，大儿子百年后没人送终了；刘建国夫妻多年的心病也了了，自己在村里终于能扬眉吐气，不被别人笑话了；红梅红霞也高兴，因为大人们心情好，她们就不会挨骂，也能少干点活，妈妈还会给她们吃红糖鸡蛋。

真是太甜，太好吃了。

“你俩快点吃，不要被爷爷奶奶和你爸看见了。梁淑芬心疼两个女儿，总是把自己坐月子的补养品，偷偷分给她们吃。

于是，姐妹俩偷偷摸摸，一人咬了一口鸡蛋，再喝一口红糖水，一天的日子感觉都是甜的。

但这事不能被家里其他人发现。

梁淑芬吃饭的时候，刘大娘不止一次故意把姐妹俩支开，家里就这点补养品，指着这些给大嫂下奶，好喂养孙子呢！给那两个小丫头片子偷吃了，算什么。

男娃该叫什么名字？这可是老刘家的头等大事。

平时沉默寡言的刘大爷立刻拍板，一定要花重金，把邻村的赵半仙请到家里来，给孙子好好算算命。

赵半仙，生来双眼失明，但他天生异禀，能给人摸骨看相，凡是请他算命的，没有说不灵的。

赵半仙总是穿着一件灰色长衫，头戴一顶黑色小毡帽，鼻上架着一副大大的墨镜。平日里，他一手握根竹竿带路，一手摇个铃铛招揽生意。

刘大爷把赵半仙请到家，毕恭毕敬地立在一旁候着。

赵半仙两只手飞快的掐着，嘴里不停地念念有词，从头到脚把小婴儿摸了个遍。

旁边的刘大爷夫妇和刘建国夫妇，恭恭敬敬地站立一旁，大气不敢出一声。

半晌功夫，赵半仙面露喜色，不住地道贺:“大吉大利！大吉大利！令郎是天之骄子，丙寅虎年出生之人乃富贵相安，自幼家境殷实，一生富足，家宅帮助，一生不为钱财忧愁。

刘大爷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请求道:“赵半仙，请给我家孙子取一个吉利的名字，保他以后大富大贵。

于是，赵半仙闭目凝神、嘴里念念有词、两手掐算了半天，最终缓缓吐出:“泓伟两个字。

男孩用“泓字取名的寓意是：胸怀博大、聪慧过人、有宏才大略，“伟有伟大、雄伟之意，寓意人有远大目标，能成为将相之才。

听完赵半仙的解释，老刘一家眼里都露出异样的光彩，好像一贫如洗的家庭，突然捡到一大锭金子一样，那种惊喜之情不言而喻。

难怪都说这赵半仙本事大，你看，算命取名都一套一套的，有学问就是不一样。

一家人眉开眼笑，仿佛看到泓伟长大成人、加官晋爵的样子。

刘大娘塞给赵半仙一沓省吃俭用的纸票子，感激地连声道谢，其他人也恭恭敬敬地跟着道谢。

几天后，村妇女主任和副村长来到刘建国家。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刘建国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交一千元罚款！他们也不想废话，拿到罚款好交差。

“刘村长，郑主任，你们看，我们家都快揭不开锅了，哪里来那么多钱啊？刘大哥平时话少，今天却不得不厚着脸皮祈求村干部。

村干部早就知道上门要罚款，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沾亲带故的老村长就没出面了。

刘村长四下打量了这房子:三间土坯屋，里间卧室，左间厨房，旁边还搁张小床；中间堂屋，放着一张八仙桌四条长凳子。屋里最值钱的就是那台14吋的黑白电视机了。

郑主任看刘村长的目光停在那台电视机上，心中就明白了七八分。

“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也知道你家难处。但你们也要体谅体谅我们的难处。没有罚款，我们就是工作失职，要受处罚的。郑主任越说越激动，脸都涨红了。

“村里考虑你们家有困难，就拿这台电视机抵上吧！说着，刘村长和郑主任就开始动手搬。

这台电视机是他们一家省吃俭用，去年夏天刚买回来的，是家里最值钱的家电，平时一家人都宝贝得不得了。梁淑芬还特地扯了块花布盖着，免得弄脏了。

刘建国和梁淑芬心里在滴血，但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红梅红霞二人在一旁急得直掉眼泪，电视机搬走了，她们怎么办呀？又得厚着脸皮去人家蹭电视看呀？春秋天还好，冬天坐在那看一个小时电视，脚都冻死了。

可爸爸妈妈不说话，她们也不敢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电视机一点点消失，它曾给她们平凡、无趣的生活，带来多少欢乐啊。

“哇……红霞终于忍不住，在村干部都走后，哇哇大哭。

梁淑芬一把搂住红霞安慰道:“别哭了，一台电视机换一个弟弟，值了！

“我不要——我不要——红霞哪里觉得值，电视机多好看，弟弟多烦人。

“再哭，我揍死你。刘建国本来心情就不好，听到这哭声更嫌烦，“滚——

一看爸爸动怒了，红梅红霞吓得拔腿就跑，跑得远远的，让爸爸看不见她们，自然就不会挨打了。

从小，她们就不受家里人待见，爷爷奶奶也不喜欢她们，所以她们就常去野外玩。

一如村头村尾的狗尾巴草，在雨里滋生，在风里成长，愈发坚忍、顽强。

“小狗尾巴摇摇，小草尾巴摇摇。小狗尾巴翘翘，小草尾巴翘翘。摇啊摇，翘啊翘，摇啊摇，翘啊翘，变成一棵狗尾巴草。

姐妹俩一边唱着妈妈教的童谣，一边扯下几株狗尾巴草，编成草戒指、草项链，戴在手上或脖子上，真是漂亮极了。

她们还把狗尾草穗儿编成小兔、小狗，绿绿的绒绒的。有了它们的陪伴，姐妹俩的脸上也多了一些灿烂的笑容。